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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当归(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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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闻禛又回到了原点。

一切时光倒流,像是笔直的线脱离了纸张,在空中囫囵打了个圈,又再度落了下来,拓在纸上,继续往前延伸。

他站在圈的交点,看着面前再次喧哗的城郭,似曾相识却又格外陌生。

那一个“他”,正用血淋淋的手将匕首抽离,殷红的鲜血像是泉涌,从沈扬戈的肩胛透出。

真奇怪,他怎么忍心下手的呢?

宁闻禛慢慢走近,一种悚然的陌生感从心底涌起,他似乎有些看不懂那个“他”了,哪怕是他就是曾经的自己。

他的眼前有些模糊,像是蒙了一层黄沙。

雷叔等人一窝蜂拥了过来,他们扒开了两人,场面乱糟糟的,有哭泣有叫喊,有眼泪有斥责,搅成了一锅热腾腾又稀烂的粥。

事情就在这里发生了一丁点细微的转折。

宁闻禛看见沈扬戈伸出了手,他勾住一片衣袂,慢动作一般收拢五指,死死攥住了布料。

“雷叔!”沈扬戈牵住他的衣角,拔高了语调,像是被捕兽夹捕获的小狗,声线颤抖,像是哭泣。

他明明是在喊雷云霆,可眼神却死死钉在面前人身上,像是锋利的钉子,楔入皮肉。

“把他关起来!”

“不、不许走……”

随着呢喃越来越小,他的手终是颓然落下。

宁闻禛站在时间的边缘,突然看懂了沈扬戈当时的眼神,脑中嗡鸣作响,曾经不明白的,在此刻豁然明悟。

那怎么是恨呢?

他怎么能看成恨呢?

那明明是横亘生死的久别重逢。

世间最残忍的事无非就是,一无所知的“他”,遇到了回来的沈扬戈。

他开始错认所有的爱。

*

与记忆里的一样,他在听到了沈扬戈的“恨”后,放弃了离开的计划。

沈扬戈被手忙脚乱的众人背回来城主府。

于是,他跟上其他人的脚步,一同踏进那座府邸,也见到了苏醒的沈扬戈。

那人披着外袍,靠坐在床头,低头看着手心的火焰。忽明忽暗的焰心在他眼中落下融融的光,像是跃动的心脏。

“扬戈,不要玩火。”宋英娘不认同道,下一刻,她突然反应过来,拔高声音道。

“你学会引火诀了!”

瞬间,大家脸上都挂起了笑,是发自肺腑的惊喜。

只有沈扬戈没有笑,他轻轻攥拳,眸中的光连同火焰一同熄灭,只是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的手,好像在适应什么陌生的事物。

“你去看看他吧。”雷云霆打破了僵局。

沈扬戈动作一顿,他抬眸看向窗外,转经轮莹莹的亮光透过窗纱,像是一盏灯笼。

“我会去见他。”

宁闻禛听他如是说,他看见沈扬戈坐在床上,静静注视着窗外,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小孩。

他穿过人群,慢慢俯身跪坐在他的床前,将手覆上了他的手背,头轻轻靠在他的腿侧。他是一个触碰不到的游魂,是迟来的访客。

*

沈扬戈来到了地牢,阴气涌动,顺着他的衣摆淹入,将虚弱的猎物团团围住。它们翻滚着,侵入宁闻禛的体内,将他的梦魇唤醒,一遍遍地折磨着。

那人站在黑暗中,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

直到睡梦中的那人发出一声闷哼,他才挥手召起火诀,顷刻间,阴气褪去。明暗交替的瞬间,宁闻禛看清了他眼角的水光。

当年他没有看错——沈扬戈的确流泪了。

只见那个自己醒来,紧紧靠住墙壁,舔了舔干裂的唇:“你恨我吧。”

恨吗?

沈扬戈似乎想了一下,或者是单纯在走神,停顿片刻,他低低笑了起来:“是,我恨你。”

他不像是回答,反倒是在给自己答案。

“如果你要我的命,我可以给你。”

啊……

沈扬戈恍然大悟,他终于找到了答案,原来当年这人那么轻易放弃生命,只是在给他一个交代啊。

一种愤怒从心里蔓延而来,像是烧沸的油,将他的五脏六腑炸得焦黑。

他忍住怒火,咬牙冷笑道:“没那么简单,我为什么要你的命呢?我要让你为一切赎罪,我要让你尝尝我的痛苦!”

锈迹斑斑的锁链敲在门上,发出哗啦啦的撞击音。

宁闻禛见他将自己拖了出来,那时的他步履踉跄,沈扬戈还迟疑了一瞬,但很快就被敛去——头上窸窸窣窣的响动传来,说明外面人已经到齐了。于是,沈扬戈僵硬着脸,动作粗鲁地拽着他,好似两人是不死不休的仇家。

“宁闻禛,你想离开对吧。”

沈扬戈在城墙前问他。

宁闻禛牢牢锁定了他的眼睛,从里面窥探出了微弱的希冀——那人偷偷攥紧掌心,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可惜,曾经的他却由于愧疚、不安、心乱如麻等等一系列的原因,挪开了目光,并没有看清。

他回了一个“嗯”。

啪!惊堂木响起,是死刑。

沈扬戈的呼吸停顿一刹,他飞速瞥开眼,调整好呼吸后,很轻地笑了一声:“如你所愿。”

当年的宁闻禛只听出了讥讽,可如今的他,却听出了——这是讥笑,但却是对他自己的自嘲。

沈扬戈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他早有准备,可还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他不敢看宁闻禛,像是被提溜着耳朵犯错的兔子,只一抬手,就召开了厚重的城门。转经轮的光芒跃动,城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所有人都惊诧不已,他们又乱成了热锅里的蚂蚁,闹腾腾的,鬼城里倒是有了鲜活的人气。

在一片斥责、阻碍声中,沈扬戈安静地像是一棵树,伫立在人群边缘。

他浸泡在旁人的泪水中,目送着宁闻禛向门外走去。

那人踉跄步入风沙,身形在他眼中落下一枚小小的剪影,像是无数次梦里那样,越来越远,宛如断了线的风筝,一眨眼就消失在天际边。

他在不舍。

最不舍得的就是他了。

他贪婪地看着那人的背影,目不转睛,甚至连眼睛都不舍得眨。

等了那么多年,只来得及看那么短一眼。

不过这一眼,也足够他翻来覆去再做一场经年的梦了。

城门在沈扬戈的注视中缓缓关闭,它像是一副合拢的长卷,一点点将那人的身影遮挡,最后露出一条狭黄的缝隙,最后缝隙合成一条黑线,隔绝了所有的视线。

众人将他围起,似乎还想再劝。

叽叽喳喳、吵吵嚷嚷。

“风暴……”“魔气……”之类的字眼断断续续传入他的耳中,他悚然一惊。

风暴。

对了,还有风暴!

沈扬戈没有应声,他拔腿就往城主府跑,只留下担忧的众人在原地张望。

宁闻禛看着沈扬戈飞奔回了城主府,他明面上锁门不出,暗地里绕开所有人翻墙闯入沉心阁。

他的目标格外明确,直奔二楼,一把握住了拂雪,可下一刻,只听哐啷一声,拂雪霎时离手,砸在了地上。

沈扬戈像是被什么烫了,猝然松开了手。

“扬戈,怎么了?”宁闻禛快步上前,只见那人捂住了右臂内侧。

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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