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寒庆第一次见到小皇子的时候,隔了一片夹道花丛。
天特别热,小皇子坐在轮椅上,露出一个不甚清晰的侧脸,头顶是怒放的桃花。两只眼睛一样只睁开一半,不知道是在犯困还是被晒得睁不开眼睛。
见此情景,燕帝冷哼一声,酷暑季节,赵寒庆的后背冒出一层的冷汗。
“你给朕盯着他,不要让……”
吩咐的话语因为察觉到存在有人偷听的可能而渐渐低弱。宋如常屏住的呼吸重新绵长均匀,半眯着的眼睛一动不动,盯住桃花枝干的一处。
一只肥满的毛虫自花朵间隙坠落,趴在宋如常膝上,有继续向上而行的打算。
宋如常没有动,因为已经有人伸手准备为他弹去。
“不要杀他!”
带了点惊慌的少年音色清脆动听,赵寒庆停手,偏头看向这位羸弱多病的小皇子。
白纸般光滑细腻的皮肤在日光的照耀下,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黑葡萄做的眼睛汁水饱满,闪着粼粼波光。
两滴极小极妙的墨点分布在右脸颊与鼻骨一侧,告诉世人他并非一尊供台上的白玉雕塑。
唯一缺点就是太瘦了,少了几分少年该有的轻狂气质。
赵寒庆看痴了眼,一时之间忘了要说的话。
“它并未伤我,只是被风安排落在我的身上,阁下饶他一命吧。”
宋如常习惯这样痴迷的眼神,没有气也没有恼,轻声细语地为毛虫寻一条生路。
这样客气的语气,令赵寒庆羞愧难当。他捏住毛虫,毕恭毕敬地下跪行礼:“属下赵寒庆,奉陛下之命侍奉殿下左右!”
“你不要这样跪……”宋如常对燕帝派了谁来监视自己毫无兴趣,他的心思还在那只毛虫上面。
“它要被你捏死了。”
赵寒庆起身,将毛虫高高托举,询问道:“殿下想让这只毛虫住到哪朵花上?”
轮椅上的少年没有抬手指挥,只是稍稍抬了一下下巴,差使道:“随便一朵就好。”
毛虫回到熟悉的环境,蜷缩的身体慢慢舒展。
赵寒庆看见新主子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短促的笑容。
“真好看。”
他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
宋如常眼睛都不曾动一下,更别提脖子。他一直保持着微微仰视的姿势,去看那只陷入花瓣的毛虫。
赵寒庆惶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回道:“属下说花很好看。”
“你喜欢桃花是么?”宋如常又笑,“你笑花好看为什么要向我磕头认罪,起来吧。”
脚步声接近,燕帝身边的大太监甩着拂尘赶来,说陛下让两人前去凉亭议事。
已经站起身来的赵寒庆马上就去扶轮椅的两边。
“不必,我自己过去就行,你先走吧。”
身份尊贵的皇子并没有义务去向下人们解释自己晚走的原因。
目送他们远去后,宋如常起身,将盛了毛虫的那朵桃花折下,丢弃在地。
椅轮驶过,斑驳的花瓣为迸裂脓汁的尸体做了丧衣。
凉亭内,燕帝负手而立,斜眼恭敬下跪的臣子,问道:“你觉得朕这位皇子如何?”
“小皇子金尊玉贵,属下不敢妄言。”
赵寒庆行礼,神色严肃。
燕帝吩咐他忘记自己暗卫的身份,专心去做小皇子的侍卫。抛弃君臣的角色,从此只记得为小皇子效劳的使命。
所以这一次的回答,他没有用臣自称。
燕帝转过身,抬手示意他站起,又道:“朕允许你说。朕知道你同他没讲几句话,只说说他的外貌性格即可。”
“是。”赵寒庆始终垂着头,恭敬谦逊,诚实作答:“小皇子面若桃花,心地纯善温良……”
“慢着。”
看穿世间万物争斗阴谋的鹰眼死死钉在赵寒庆的眉心。
“你觉得他长得像谁?”
不怒自威的语气如一只无形大手,扼在赵寒庆的咽喉。
“皇子样貌,自有陛下神威姿态。”
又是一声冷彻肺腑的哼笑。赵寒庆颤颤巍巍地抬眼向上看去,原本注视他的燕帝已经走到了石桌前面,手中攥着一颗血红的绒桃。
车轮声嘎吱嘎吱,宋如常的轮椅出现在竹林缝隙。
“见过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