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哭陂终年怨气弥漫,黑色的雾如同一只大手,将这处山间的洼地牢牢笼在掌心,站在地面上抬头,看到的永远是蒙了一层黑纱的月亮。
但怨哭陂周围有一座高山,名为乌合,峰峦雄伟,壁立千仞,硬生生穿透了弥散的怨气,将峰顶送入清透的月光之中。
乌合山山顶寸草不生,只有几块嶙峋的黑色岩石,即使在月光下也泛不出任何光泽。
此地已有上千年未曾出现过生灵,但最近一段时间,却有一位常客。
容璟还穿着那身冥山教的门派服,少年人身上裹着灰扑扑的蓝色粗麻长袍,但那张脸实在清秀可人,所以也不显得粗陋。
呼啸的寒风狠狠刮过,吹得山顶上的一切都在微微发颤,他却稳稳地坐在乌合山最高处,小腿垂在悬崖之外,脚下踩着数千丈的高空。
从这千丈崖壁俯瞰,能看到怨哭陂,在这群山环抱中如一汪沸腾的黑水,翻涌滚动着无数的怨气与邪气。
忽然,一股黑烟从这股沸水中脱离,沿着乌合山的山壁慢慢地向上,似乎是想爬到山顶,但爬到半山腰时就力竭了,眼看着要被高空中的罡风吹散。
容璟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直到那黑烟支撑不住,马上就要坠回怨哭陂中,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勾。
还隔着数百丈的距离,那黑烟却像被什么隔空拎了起来,只一瞬便从半山腰升到山顶,随后狠狠摔在乱石堆中。
“咳、咳咳……咳咳咳!!!”黑烟匍匐在地上,隐约化为一个人型,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地面先是溅上几滩黑色的血,随后是腐烂的碎肉,最后那人影猛地干呕了一下,颈骨发出“喀嚓”一声脆响,头颅便骨碌碌地滚落到一边。
容璟回过头,刚好看到这一幕,眼中的笑意慢慢落下去,脸上呈现出一种没有表情的空白:“你弄脏我眼睛了。”
那无头的尸体剧烈地发起抖来,连滚带爬地去把自己的脑袋捡了回来,放回脖子上,又将自己咳出来的碎肉一点点收好,揣回怀里,战战兢兢地跪好。
虽然尸体的样貌有些畸变,但如果有冥山教的弟子在这里,还是能认出这人正是冥山教的六大长老之一,甘庆。
一个月前鬼潮剧烈爆发,这位长老不幸陨落,冥山教掌门本想找回他的尸身,但发现甘庆长老似乎经历了万鬼啃噬之苦,连一点骨头渣子都没留下。
冥山教的人恐怕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甘庆会被自己教派的弟子,用自己教派的绝学驭尸术,炼制为尸仆。
容璟抬起双手,食指指尖抵在脸颊边,微微用力,从面无表情的脸上戳出两个小酒窝,声音甜甜的:“师叔,你抖什么呀?”
甘庆想将头埋低一些,又怕脑袋又掉下来,只好浑身僵硬地打着颤:“山顶……有点冷……”
“是衣服穿得太少了么?”容璟关切地问了一句,“之前你不是总嫌我穿得多,要我脱掉吗?”
甘庆不敢说话,全身的骨架都在发抖,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他现在就是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走火入魔般看上了容璟,不仅招来杀身之祸,就连在死后都不得安宁。
当真是鬼迷了心窍。
甘庆只会一个劲儿地抖,一点趣味都没有,容璟失了兴致,将手指放下,上扬的嘴角失去支撑,瞬间垮下来,恢复成僵直的模样:“师叔,你怎么不说话?”
甘庆:“主人不问话,奴不敢多言,怕、怕惹您生气。”
“我怎么会生气呢,我从来不生气的啊。”容璟的声音还是轻快的、甜蜜的,但这声音落在甘庆耳畔,就像刀子割在血肉上,“师叔怕我生气,那就说点好消息来哄哄我呀。”
甘庆跪在地上,感觉到容璟的手掌落在自己头顶。
容璟:“薛令的尸体,你放在哪里了?”
甘庆嘴巴开合好几次,才挤出一丝声音:“奴……没能杀了他……”
一瞬间,一股寒意从头顶直直贯穿到魂魄深处,甘庆毛骨悚然地大叫出声:“但是!但是我发现了!主人一直想找的东西!”
容璟手指已然嵌入他的头皮,闻言顿住:“哦?”
“您不是一直在、在找传说中的阴灵根吗。”甘庆道,“奴刚才装成鬼物,想去杀薛令,但被太虚宗那两位拦住了,这才没有杀成……”
“太虚宗那位燕公子,灵力是黑色的,按照五行之说,旁人都以为那是天水灵根变异的结果。”他将自己与燕云朔交手的细节仔细交代,“但我、奴在被杀之前,用您教的上古玄文对他念了那位大人的名字……”
甘庆:“燕公子有反应!奴有一瞬间感受到了阴气波动!”
“哇。”容璟搭在他头顶的手松开了,少年蹲下身来,清澈的目光盯着他,“真的吗?”
“真的、真的!千真万确!”甘庆又开始抖了,“是很纯净的阴气,奴立刻就想到了阴灵根……”
容璟笑吟吟的,没有说话。
甘庆的声音低下去:“虽然、虽然阴灵根靠阴气修炼更好,按理说应该出现在冥修之中,但您在冥修教派中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
“而且我还听说燕公子是玄阳子从燕山抱回的孤儿,玄阳子所掌握的偏门术法颇多,会不会是因为他做了什么手脚,才掩盖了燕公子身上的阴气?”
容璟还是没说话。
甘庆越说越心虚:“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奴、奴的揣测,具体如何,还要您亲自定夺……”
“既然只是揣测。”容璟道,“那你刚才怎么能那么笃定,说我要的东西你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