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长安在说话。
容渊眼眶骤然红了起来,浑身如同被定住般,看着从窗台上缩回身,坐回到了软榻上的长安。
那双容渊以为再也不会为他停留的眼睛抬了起来,一点点地,映出了容渊的身影。
长安轻轻眨了眨眼睛,眼中露出亮晶晶地期待与向往:“我想去外面看一看。”
说着,长安已经跳下了软榻,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小木屋,容渊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长安已经跑进一片洁白无垠的冰雪天地里。
容渊慌忙跟上去。
他看见长安在雪地里跑过去很远,回过身,对他挥了挥手,展露出了一个快乐地笑来。
然就在下一秒,变故横生。
长安本就接近透明的身体,突然碎开了无数条细小的裂缝。
容渊心跳猛地一滞。
“不要!”容渊呼吸窒住,他拼尽了全力奔向长安,却最终没能碰上长安的哪怕一片衣角。
长安就这么在容渊眼前,轻飘飘地,被吹散在了寒风中。
“长安!!”
*
容渊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被层层纱幔笼罩着的床铺里。
……怎么回事?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这里是……听玉苑?
容渊霍然起身,入目却没寻见长安的身影,立刻掀帘下榻,脚下刚踩上冰冷的地板,身形骤然顿住。
容渊侧过头。
窗棂外,迎面一棵高大的枇杷树亭亭而立,青绿色的树叶如盖,在阵阵寒意的冬日里,枝头朵朵枇杷花盛开,正静静吐露着芬芳。
这棵枇杷树是容渊出生那年,他的爹娘感情尚恩爱时,两人一起种下的。
夫妻恩断,亲娘离世,容渊离家多年,在这片荒芜的院子里,这棵无人照管的大树早已经枯死萎缩。
容渊清晰地记得,这棵树连枝干都已经被蛀虫挖空,只剩下一张薄薄的树皮……
手腕忽的一热。
容渊怔怔地低头看去,一串晶莹剔透的沉香佛珠箍在他的手腕上。
容渊浑身一震。
这是他同长安住在木栖山上时,亲手所刻。
容渊还清楚地记得他拿着这串佛珠给僧人开光,那僧人对他说的那句祝愿:“明心见性,行止由心,心之所向,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容渊喉咙滚动,抬起那双比记忆中明显小了一圈的手,如擂鼓般的心跳似要冲破胸腔……
“哐当”一声,正趴在院里石桌上晒着太阳瞌睡的丫鬟一惊,迷迷糊糊一抬头,便瞧见这时本应该在午睡的大少爷推开了房门。
虽只是初冬,料峭的寒意却已刺骨,
容渊披散着头发,身上只着单薄寝衣,也未穿鞋袜,似是有什么急得要命的事,他的脚步十分慌乱,下台阶竟一脚踩空,踉跄着朝前扑去,摔倒在地。
丫鬟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倒霉的病秧子,尽会添乱,怎么还不死!”
不情不愿地起身走过去搀,容渊却已经自己爬了起来。
他脚下步伐极快,直直地盯着前方,发疯一样地往院子外面跑。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眼前吊着他。
丫鬟平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脚下慢了几步,再追出去,便已经不见了人影。
后院浆洗房。
杂役粗使丫鬟们都低着头做着各自的活儿,战战兢兢,不敢张望。
一旁泛着青绿色的水池边,管事嬷嬷正指着一个灰扑扑的小杂役骂骂咧咧:
“一天到晚往前院跑,你这下贱东西,还指望着院里哪位公子小姐瞧上了你,再提拔你回去不成!下贱东西……”
长安跪在湿漉漉的青石砖上,浑身薄得似一张纸,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看着分明软弱极了,却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安静地像个哑巴。
管事的赵嬷嬷似乎恨极了他这副模样,抬脚便踹了长安一脚,又一把扯住他的头发,用力往上拽起来:
“骨头硬,不出声是吧?”管事嬷嬷招了招手,便立刻有杂役给她送上了一条鞭子,她吊着眉梢狞笑了声,尖声叫道:“好!我今天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
长鞭划破风声,狠狠朝长安挥下。
长安睫毛轻颤,闭紧双眼,咬紧牙关,浑身绷直,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耳畔猝然传来了管事嬷嬷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咚——”的一声巨响,然后是慌乱的扑腾声,一时水花飞溅,一片混乱。
在周遭此起彼伏传来的惊呼声和纷杂的脚步声中,长安怔怔地抬起头。
一双不那么强壮,却很有力的手,握住了长安的手腕,将长安从地上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