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参加那些宴会。贵妇们总是追着我问来问去,琢磨一些珠宝和绯闻。”
爱丝特的声音有一点冷淡,但听起来更像是委屈。
伊维特焦急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终于停下来,坐在爱丝特身边,说:“只有你能帮我了。撒迦利亚夫人一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我不能直接去问她。”
爱丝特终于抬起眼睛,深深地看了伊维特一眼,眼中是深深的谴责。“好……我会去做的,我会帮你的。但我真讨厌自己,这样就原谅你了。”
伊维特停顿了一下,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对不起……”这句话重复的次数太多,以至于从前重复的重量加在这一句上面,让它变得不那么抱歉,而是充满了无法表达的愧疚。
她已经把金币箱等价的财富还给了爱丝特,但她们两人都清楚,那只是金子而已。被欺骗造成的裂缝是无法弥补的。而且,爱丝特一直怀疑的事情被证实了,不仅是姐姐,而且是愿意带着她跋涉的伊维特,都认为爱丝特是个软弱的、没有用的女人,就像她自己也暗暗怀疑的那样。
“那是我的错吗?我没有把头发剪短,我没有学习射箭和剑术,我没有账本和产权……所以我变成你们的累赘了,所以你们甚至都不能信任我。”在几天前的一次吵架里,爱丝特曾经这样说。
因为姐姐和伊维特是非常不一样的女人,所以待在她们身边的爱丝特,只能忍受这些不一样造成的痛苦。
爱丝特伸出手,让伊维特看。她的两只手上都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是旧的,有些还在渗血。爱丝特把袖子放下来,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开心:“你看,我在学剑术呢。”
爱丝特不笨,但是她没有从小开始学习,一切只能从头开始,进步非常慢,慢到有时候她会着急得偷偷哭。
她没办法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变得跟姐姐、跟伊维特一样,但她必须去做,这样会让她心里感觉好一点。
伊维特轻轻帮她整理好袖子,掖好包着伤口的纱巾。“你没必要这么做的。”伊维特几乎毫无自觉地说,尽管她根本没有思考这到底有没有必要。
“我马上就去拜访撒迦利亚夫人,她一定正在举行沙龙呢。”爱丝特也用轻柔的声音说,“我不会再要求你对我诚实了。如果我很强大的话,姐姐也不会忌惮让我知情,对吗?有一天,我会知道所有事情的。因为我应该知道,别人会这么想。”
伊维特突然紧紧抱住她,甚至没有考虑爱丝特的反应。她闻到了自己已经很熟悉,会在夜半梦醒时分暗自想念的气味,第一次见她时就注意到的气味。爱丝特挣脱开。
“你在干什么?”爱丝特的耳朵也红了。
伊维特马上说:“对不起。”她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把手缩在背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爱丝特无言地摇了摇头,她转过去,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就好像她真的很在乎和撒迦利亚夫人的会面似的,其实她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她心情平静下来,对伊维特说:“一定是因为你一直在扮演‘亨利·博福特’,我知道的,我以前也经历过。我爱上了一个扮演罗密欧的女演员。”
“你说什么?”伊维特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她从没想过爱丝特竟然有自己的感情经历。
爱丝特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说:“是啊,那时候我还很小,和她搭戏的时候,我不知道她不是男人。她后来去外国的大剧院了,要不然,我们可能会成为好朋友呢。”
伊维特生硬地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虽然她没有一点不懂的地方。伊维特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这回事,也没有准备好从现在开始考虑。
爱丝特继续用那种充满理解和怜悯的语气说话,伊维特现在有点讨厌这种语气了。“你需要一些时间,好好地思考一下,你会想通的。我当初也是那样。我走了。”爱丝特在房间里左顾右盼,找来女仆梅丽·佩皮斯,让她服侍伊维特,今晚就在这里睡下。
……
爱丝特戴着一顶很大的帽子,粉色的网纱遮住了她的面容。看门的守卫已经对她很熟悉,不需要马夫进门,就知道是她来了。女仆领着爱丝特上楼,虽然来过很多次,但还是像模像样地伸手指引着方向。
沙龙的派头全都做足了,房间里飘着红酒和食物的香气,客厅里的每把椅子都朝着不同的方向,边上站着一个拉小提琴的乐手,就连他的燕尾服上都绣着金线。一个和苏尔士国王有亲戚关系的老太太躺在靠背椅里,几乎要陷下去了,像个婴儿一样沉沉睡着。
老太太就是这场宴会上最重要的宾客,尽管她与撒迦利亚夫人最爱好谈论的文学、音乐、绘画等全都毫无关系,并且牙都掉光了,连欣赏撒迦利亚夫人精心准备的甜点都做不到。
爱丝特小心地穿过拥挤在一起交谈着的人们,这个地方并不狭窄,但人们乐意拢在一起,似乎沙龙就要提供一个比正式的晚宴更加亲密的氛围。
为了照顾已经入睡的老太太,撒迦利亚夫人在水晶吊灯下面,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着话,导致她无论说些什么,都像是催眠的呢喃。人们也用同样的声音回答。好几次,撒迦利亚夫人和一位宾客分别谈论着两个不同的钢琴家,谈得有来有回,还以为对方跟自己想得一样呢。
爱丝特耸了耸肩,在看不到的地方。房间里飘着浓郁的白色烟雾,这是从寒冷的布伦特王国传来的时尚,虽然沼泽城不仅不寒冷,还像一个蒸笼一样。爱丝特被香薰呛得一连咳嗽了好几声,一个男爵以为她得了肺结核,厌恶地用胸前的方巾遮住鼻子。
“你来了,”撒迦利亚夫人惊喜地说,还是用那低低的声音,“像你这样美丽的女孩,我早就说过,如果不加入社交界,将是社交界的损失。”
她热切地和爱丝特攀谈着,看爱丝特不像往常一样,今天格外表现出对珠宝和绯闻的注意,以为爱丝特已经终于准备好加入社交界了,神秘地对她一笑:“或许你还不到年纪……像我这样的年纪。但是社交界的贵妇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哈哈……等我带你去玫瑰剧院,你就知道了。”
撒迦利亚夫人似乎特别忙,在沙龙上跟一个人攀谈的时间,从来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她同时又是非常善于谈话的人,尽管分配到每个宾客身上的时间很少,却还是能让每个人都感到自己被照顾了,甚至感到自己是被特殊偏爱的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