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老三都认为徐阁老是监国的首选之人,这也是他三翻五次拜访的原因,只是阁老却总以年纪大了为由推脱。
谢明峥跟在徐玖身后,走到凉亭坐了下来:“徐小姐要如何说服阁老?”
“说实话,我有些想不通阁老拒绝的理由。”
他开出的条件,已经到了能让渡权利的临界线了。
“那是陛下您不太了解爷爷。”徐玖道,“爷爷当了三朝阁老,若真对权利还有什么想法,断不会拖到现在。”
“他如今年纪大了,之前便有告老还乡之意,就更不会为此动心。”
谢明峥忽然记起,他刚登基时,徐阁老的确提过一嘴这事。只是当时他需要人指点如何处理政务,为此特意恳请徐阁老留任。
“爷爷不同意有两个原因。”徐玖沏了两杯茶,往谢明峥面前推了一杯,不紧不慢道,“一者,他的确不希望陛下去前线冒险,这也说明,爷爷很中意陛下;二者,监国一事,责任重大,他如今八十有六,当然会担忧自己已没有精力撑起一国之务。”
谢明峥与老三对视了一眼。
倒真是他们想岔了。
“那徐小姐有什么办法能说服阁老?”
徐玖暗暗吸了口气,道:“只要陛下许我入宫即可。”
谢明峥愣住了。
“我和爷爷相依为命,感情深厚。他或许会推脱陛下的事情,但若涉及到我,他一定会尽力而为。”
徐玖一旦入宫,与北梁皇权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徐阁老自然也成了利益中人。
“只要陛下能让爷爷相信此战胜算极大,他老人家应该不会再拒绝监国之事。”
谢明峥没有接话,手指轻轻点着石桌,许久才问道:“理由?”
“都说了,我和爷爷……”
谢明峥打断了女子的话:“我是指,你这么做的理由?”
徐玖移开视线,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我有身孕了。”
“爷爷什么都好,只是非常古板。”徐玖道,“若他知晓此事,怕会当场气出病来。”
谢明峥想了想道:“我有一名亲卫精通药理,可以让她帮徐小姐打掉孩子,保证不会有其他人知晓此事。”
徐玖似是没想到谢明峥会如此提议,微微怔了下,道:“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她很快意识到这话有不妥之处,立刻又道:“陛下不用给这个孩子任何名分,他出生后,如果您不介意,我会让人将他送出宫。”
“能冒昧问下,孩子是谁的吗?”谢明峥问道,“为何他不登门下聘,直接迎娶徐小姐此事亦可以圆满解决。”
“如果因为门第原因,阁老不同意,徐小姐开口,朕赐婚也不是问题。”
徐玖放在石桌下的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袖,过了好一会才道:“他是个落榜的书生,出事后就不见了。”
像是不愿意多提此事,徐玖道:“孩子不会与皇宫有关,他也是,所以陛下只说愿不愿意与我做这个交易。”
于谢明峥而言,他实在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见谢明峥应下,徐玖松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张早已拟好的契约书,放到石桌上:“我的要求很简单。第一,我们只当名义上的夫妻,陛下有需求,烦请去找其他妃嫔;第二,我希望每月至少有两次和爷爷见面的机会,你若不放心,可以让人全程监视我们会面的过程,一举一动皆可向您汇报;第三,如果我想离开皇宫,请陛下随时准许我‘病逝’。”
谢明峥看了下,没有什么让人觉得为难的条款。
如果只是这些,就能换到徐阁老保朝堂,这生意可以说是血赚。
于是谢明峥在纸下写下了自己的条件。
其一,徐玖腹中的孩子没有皇嗣的玉碟,不挂皇子这名,不可留在宫内;
其二,谢明峥亲征期间,徐玖要处理好后宫宫人的事务;
其三,他会保证徐玖在宫中的一切吃穿用度,但徐玖不可以卷入谢明峥明确不能插手的事情之中。
既然血赚了,不妨再坑个打工的。
要不是谢明峥要求,徐玖连宫人的事务都不想管,自然对第三条没有任何意见。至于第一条,她求之不得。
总之,对这次的合作,两方都觉得很满意。
他们所签下的协议中,孩子的事情,谢明峥不可能不在意,所以,他特意让小七陪自己又见了次徐玖。
小七把了脉,确实是喜脉。
因着徐小姐那边催得紧,谢明峥一时间没顾上找那个“情郎”,等老三这边人手空出来了,才着手调查此事。
这一调查,事情顿时变得有意思起来。
徐玖作为一个古板的阁老家的千金,能见到的男人屈指可数。老三让人将徐小姐见过的男子,上上下下筛好多遍,愣是没找出一个符合条件的。
“除非这个‘情郎’有本事提前把所有人的口供都串通的天衣无缝,并且让这些人都配合他,否则,我很怀疑他是否存在。”老三也百思不得其解,“可她又确实怀有身孕。”
谢明峥沉思了许久,道:“也许徐小姐根本没有怀孕。”
“小七说,有一种药可以让人的脉搏呈现有孕的状态,一些后宅的妇人会高价购买用来做些利己之事。”谢明峥望着女子,“此药伤身,不可频繁服用,一颗大概能维持半个月左右的假脉相。”
“你如此急切的想要早日入宫,并不是担心怀孕的月份对不上,引起别人的怀疑。而是怕入宫后,我会让太医再次替你诊脉。时间若拖得太久,假脉退去,你的谎话就瞒不住了,是吗?”
徐玖沉默地将杯子里的茶水饮尽,既不承认,也未否认道:“陛下为何要这么猜测?未婚有孕,事关女子名节,我何必撒这样的谎话?”
“你若有身孕,应该会想法设法让我在荣禧宫多住上几日,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避免其他人发现此事。”谢明峥回答,“但你方才并不乐意,而且陪你嫁入宫中的嬷嬷和丫鬟看上去也不知情。”
“我想,你一定会挑一个不错的机会,让这个并不存在的孩子意外流掉,对吗?这样,自然也不必在意月份之类的事情了。”
徐玖双手绞起了衣摆。
“不过,有一点朕确实好奇。”谢明峥却没有退让缓和的意思,步步紧逼,“就像你说的,此事关于女子名节,你为何要撒这样的谎?”
“很重要吗?”徐玖部道,“一定要说吗?”
谢明峥收起了脸上客套的笑意,神情严肃道:“是。否则我很难释怀,你为何要以此手段入宫?”
“可莫说是钟意于我。”
谢明峥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帘微垂:“我知道看向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神情。你看着我时,眼睛里没有丝毫情意。”
徐玖忽然拿起酒壶,直接往自己的嘴里倒了小半壶的酒。
这样豪迈的作风,与她的身份举止格格不入。
“陛下说对了,我没有怀孕。”徐玖将酒壶拍在桌上,“我想入宫,没有任何政治上的原因。”
女子抿了抿嘴,似是有些自暴自弃道:“我不喜欢男人。”
徐玖样貌才情家世,样样出挑,只有她看不上别人的份,断没有嫁不出去的道理。就算如今二十有三,在北梁的适婚女子中年纪已经偏大,仍有不少青年才俊登门求亲。
“前些年,还能用‘眼光高’搪塞爷爷。但现在我年龄大了,爷爷身体也愈发不好,催得是越来越紧。”徐玖又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叹息道,“我知道他是怕他仙去后,我没人可以依靠。”
“我不想他操心,可也不想委曲自己。”
“你或许会说,就算如此,也没必要嫁入宫中,这个选项阁老也不见得多乐意。”
谢明峥点点头。
若不是徐玖诓骗徐阁老,说自己钟情于皇帝,非他不嫁,徐阁老压根不想自己的孙女入宫为妃。
“想要娶你的人中,应该也不是找不到可以假婚之人,反正都是利益捆绑。”
徐玖摇摇头:“爷爷在时,他们也许愿意履行承诺,但如果爷爷不在了,要是挑了个狼心狗肺之徒,我怕是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这世道,有财无权的人,那就一块谁见了都眼馋的肥肉;商人尚可以利换权,而嫁入夫家的女子,却只能任人宰割,怕是连声冤都叫不出来。”
谢明峥闻言,轻叹了一声:“以后,会改的。”
徐玖嗤笑了一声:“陛下有心了,怕也只能是有心了。”
“若是一张圣旨就能改变,这世间为何不见几年清明人间?”
谢明峥哑口无言,只得将话题又拉了回去:“都说天家无情,你不怕我比那些人更狠吗?”
徐玖笑了下:“陛下是瞧得上我爷爷那点朝中的人脉,还是看得上比之您九牛一毛的家产?”
“至于我,莫说陛下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就算您见异思迁,也多的是美人让您挑选,而我也有千百种办法让您厌弃。”
“偏偏此时,您有求于爷爷。于我而言,没有比陛下更好用、更完美的挡箭牌了。”徐玖顿了顿,“而且,还有一件事是其他人做不到的。”
“什么事?”谢明峥问道。
“让我假死,替我安排一个新的身份。”
谢明峥此时已经信了大半,道:“阁老算是我半个老师,若你愿意,在宫里当一辈子的富贵闲人也没问题。”
“不必了,”徐玖脸上露出了格外温柔的神情,“宫外还有人在等我。”
“我陪完爷爷,就该去陪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