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一声,崔窈娘四肢着地从湍急的河水中浮出,狼狈地趴在岸边。
双手深深嵌入泥地之中,泥水飞溅而起,斑驳了她原本秀美的小脸。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肺部像是即将炸裂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极为剧烈的呛咳,河水混合着唾液在肺部强大压力的挤压下,从口中泵出,不断溅射在泥地里,一片狼藉。
任凭她平日再注重素净,此刻也全然顾不上这许多。
她手脚并用,似一只受惊的野兽,只顾得继续往前爬行,一寸一寸艰难地挪进岸边茂盛的灌木丛中藏住身形。
惊起的野蚊蓬虫在她四周乱舞,她也无暇顾及,只是蜷缩成一团,身体因在冰冷河水里用力过猛,止不住地抽筋痉挛。
过了好一阵儿,呼吸才渐渐平稳,意识也缓缓地从混乱中回笼。
回想起惊心动魄的一跳,她的心依旧狂跳不止。
彼时,穷追不舍的杀手近在咫尺,差一点就拽住她的发辫,将她拖入绝境。
咬牙纵身一跳——从陡坡跃入湍急的河水中。
刹那间,冰冷刺骨的河水如无数钢针,穿透了她的衣袄,寒意无视血液的温热,径直钻向骨髓,四肢瞬间被冻得麻木僵硬。吸足了水的衣袄,此刻成了沉重的负累,一个劲儿地将她往河的深处拽。
外袄来不及脱下,杀手就在身后穷追不舍,溅起的白色泡沫哗哗作响,不知是杀手动作凶狠地搅弄河水,还是河水本身奔腾的力量,那冰冷的白沫帮凶似的一个劲儿往崔窈娘的耳鼻里灌。
不能放弃。
她强忍着冰寒刺骨与水流巨大的冲力,只知要划动双臂,双腿在水下也毫无章法地踢蹬着,只为与杀手拉开距离。
杀手们或许都是中原人,在水中游动的技巧略显生硬,丝毫比不过从小家中有户外泳池的崔窈娘,速度略微停滞差她一截子。
然而并不囊括其中一个身形矫健的杀手,他凭借身长与提气换气掌握的恰当,硬是一点点缩短着与她的距离。
崔窈娘不敢回头看上一眼,更不敢有片刻的停歇,湍急河水将她肆意抛起又落下,沉浮涡旋将她轻巧转了一圈。
隐隐绰绰余光中,杀手那透着寒光的双眼和手中紧握的利刃在崔窈娘眼底一闪而过,死亡的气息附骨之疽紧紧贴上了她,吸着她的精气神,如影随形。
万幸的是,杀手依照惯例没有丢开兵刃,没有腾出双手泅水,才使得她又被河水与杀手冲开了一段距离。
事已至此,不成功便成仁,唯有索性一搏。
她使尽全身最后一丝气力,腾出手去摸向腰间的匕首——冰冷的触感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僵直的手指险些握不住匕首。
她狠心一咬舌尖,丝丝血腥气从舌根泛起,瞬间凝神!猛地踩水转身,身姿利落朝着杀手的方向横着全力挥去匕首。
匕首破开如练水花,发出微弱却心定的划破皮肉的声响。眼神一凛,心中唯有此念:活下去,绝不能死在此处!
退却了拥抱死亡的平和,她不能死,亦不敢死,李瀚狰、林岳她们都还在等着她回去!命不再只归属自己独一份,她身后还有人!
杀手不可置信一愣,低头看向胸前,血线顺着脖颈,从白浪中缓缓渗出,一丝,一缕,一圈,一片,汹涌的河水无情地将他拖进深底,去与泥沙为伴。
就这样一路被河水摆布,崔窈娘好几次企图登岸,可湿滑的河畔布满青苔根本无从下手,她冷僵的手指指缝里填满了青苔,却抓不住任何石块得以停歇。
衣袄亦不能脱,一旦上岸,单薄的单衣会瞬间让她被寒冷侵蚀到骨缝,将她化成冰冷的“硬骨头”。身上的热气随着河水的无情冲刷,渐渐消散、缺失。
乌青一张瘦脸,乌青一张薄唇,映入涩疼眼帘的垂向河里的一棵枯木,——她伸出了手。
灌木丛不宜久留,她颤抖着被枯木割开又泡胀伤口的双手撑起身体,发软的双腿殿后,再次以膝砸地瘫倒。
双腿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湿漉漉的衣袄紧紧地裹在身上,不断往下坠,仿若要将她无情拽倒,断了线的水珠不断从衣角聚起落下,替她在哭。
但她咬着牙,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一步一步地硬朝着树林挪去。每走一步,每一次呼吸,腰间匕首就像跑进了肺里拧转,又辣又痛。
林间风一吹,寒意更甚。
但她不敢大肆停留,生怕河水冲她不够远,杀手们会再次从陆地上追杀上来。
形单影只,强打精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耳朵细聆听着所有可能暴露自己的动静,紧紧握着匕首,在这荒林之中,向着唯一的希望 —— 回鹘营地艰难前行。
杀手们业不精于此道,又失了同伴,干脆利落地放弃了河里的追杀,沿岸四处搜寻崔窈娘的踪迹。
“她无论如何都会上岸,我们就从岸边一路摸过去,给我搜!”杀手首领眼露寒光,下了令。
“是,搜!”
“这里有发现!”——众杀手听了呼喝,迅速集结了过去——一串湿漉漉的泥印,一路顺着河泥,延伸到林子里。
“追!”
可入了林子,泥土变得冷硬,线索就此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