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原身是学过点茶的,她甚至还有肌肉记忆,但到底不是本人,前头那些步骤她还能像模像样,可最后这一招击拂,她总是容易把茶汤泡沫搅得满桌子都是。
所以一看见张福沅拿起茶筅,秦越下意识就坐起来,甚至还想往后仰,但还好她反应快抑制住了,否则这动作岂不是容易惹人误会,叫张福沅以为她嘲笑低看他?
不过秦越突然弹坐起,还是惊动了张福沅,他抬头看她,眼有疑惑。
秦越忙弯起眼睛笑:“千等万等,终于等到最后一步了,上好的茶具加上好的人,我可得端端正正坐好,免得待会讨不到茶。”
这阿谀奉承的话,张福沅显然十分受用,扬起唇角,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
而后,他一手托盏一手拿筅,调膏、注汤、起沫,再注汤,力道转轻拂几圈,而后再加大力道快速点扫茶汤中心,几乎扫出残影,那一盏白瓷绵密沫饽如泉涌而起。
“好!”秦越捧场鼓掌,“张大人,你这手法是跟谁学的?从前我学点茶时跟过宫里嬷嬷,都不见有你这么厉害的。”
张福沅好似心情不错,竟愿意多说,摇头叹息一声:“我幼时不爱读书,教我的先生无奈之下想了个法子,拿师母点的茶诱我,若我表现好,下课了就奖励我一杯茶。后来长大些,我不甘心被口腹之欲牵制,就央求师母教我。”
字字句句,逻辑连贯,但秦越怎么觉得自己听不懂了?
张福沅不喜欢读书?
所以天天乖巧坐着,摇头晃脑颂书,就是为了要喝一杯点茶?
不甘心被口腹之欲牵制,那正常来说不是要戒断嘛,怎么变成学会加超越了?
而且,还央求……
现在,她脑子全是一脸稚气、肉乎乎的小手摇着师母的胳膊,奶声奶气:“师母……师母……求求你了,教教我吧……师母……师母……”
还挺可爱的……
张福沅默看了秦越一眼,这些事他从来不对外人说这些事,因为实在太无颜面。之前与王大海不对付,其实很大原因,还是王大海知道太多他小时候的糗事,实在有损儒雅。
却没想到,今天就这么说出来了。
更没想到,秦越竟是一幅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亮晶晶的双眼眨巴着,看着他,似乎还想让他说的更多。
他笑笑,把白瓷盏推到秦越面前:“尝尝。”
秋阳净澈,光影绰绰,叶间漏下的光打在雪白绵密的泡沫上,又折射在薄透的白瓷上,就像外脆里醇的冰淇淋。
秦越没有客气,端过茶盏,凑近鼻腔,便是清香四溢,叫人忍不住微微阖眼。
再浅啜,蓬松沫饽一如温雪,入口化作甜雾,再加大倾斜,茶汤入口,舌尖立刻漫开清透甘苦的茶香。
实在叫人心情舒畅!
秦越饮尽,恋恋不舍地放下茶盏,见张福沅平和地坐着,双手放在两膝上,看着是没有再做一杯的打算。
又过片刻,张福沅仍旧安然坐着,既没有将空盏收回,也不说下一步该干嘛。
这倒弄得秦越有些不好意思,酝酿半响,她只好问:“那……我来收拾一下?”
今日的阳光让张福沅看起来格外平易近人,如黑潭的眸也春风和煦:“不急。”
不急?
他自己不想动,又说不急着收工具,那意思岂不是……
果然是吃人嘴短。
要是她点茶技艺也这么娴熟,她就做了,礼尚往来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可惜,她是个半吊子啊。
在细碎的阳光下,秦越真诚地看着张福沅:“那……等下次得空,我来点茶,张大人品鉴,如何?”
张福沅没有立刻答应,显然是有些不满意。垂眸沉默片刻,他还是道了一声:“也好,确实不急于一时。你若乏了,可先回屋歇息,我收了东西,就去书房了。”
秦越有自知之明,这一桌东西、近半个时辰的制茶,最后都是她一个人享受了,哪能真的把张福沅丢这收拾残局?
这么想着,她就起身,对张福沅道:“我去井边打水,先把这些工具洗一下,今天天好,正好晾干了,这样不伤瓷釉。”
说着就要往院子西角走。
张福沅一愣,倏尔笑出一声,随后展袖起身,也不客气:“那口井太重,你一人拉不动,我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