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扳过瘦小的肩膀,严厉道:“为什么来这里,不听话要被罚站的,你忘了?”
女孩没有皮肉的小小胳膊抱着比自己大的猴子,粉色的,看起来很干净。
“你哪来的玩具?”
为了避免这里的孩子产生依赖,志愿者们不会拥抱孩子,更不可能购买玩偶一类的具有安慰效果的玩具。
小咲抬头,蓝色眼睛幽幽转着深渊似的旋涡,真央一惊,大脑一阵空白,张嘴却说道:“小咲,好孩子,走吧。”
女孩低头,肩膀被人扶着,离开荒草,蓝眸在一次眨眼中也藏匿不见了。
二十分钟前,附近的商城。
银发少年一脸认真,轻抿着嘴,手下摇晃操纵杆,倒计时三秒,另一只手果断地按下按钮。
剪刀缓缓推送,用足以令人抓狂的轻微力量一剪,玩偶咔嗒一声掉下来。
五条悟在旁观者暗呼声中拿出玩偶,又当面丢进垃圾桶。
现场倒吸了一口凉气。
“投了二十几次的成果不至于丢掉吧。”
“万一只是看猴子太丑受不了呢。”
“闭嘴,臭杂碎。”五条悟插兜路过他们。
不知多少次逃课闲逛,五条悟这次挑了个偏远的地方,这里农田比建筑物多,但生长出来的粮食堵上的人嘴都是一样的,爱说闲话。
有人的地方就有诅咒,无论再偏僻。六眼不可避免地看到浓郁的诅咒之气,从儿童福利机构后传来。
“窗”发现到上报总监部,最后派出术师过来祓除得好几天。届时恐怕又得播报青少年失踪案了吧,前两个月才发生两起,搞得人心惶惶。
五条悟瞥了一眼,朝相反方向离去。
不久,他拿着三色丸子悠然而来,运动鞋踩进一个小水坑,惊起波澜。
他轻盈跳上两米高的围墙,刚立足,和扭动的咒灵对上眼。指间用力,赋予咒力的签子强劲地穿过咒灵身体,后者激起战斗欲嘶吼起来。
“你别大声叫!”
三岁大的孩子刚走进草丛里,十分认真地维持秩序,先指着相貌丑陋的咒灵,“你别叫。”又同等对待过于白净的五条悟,“白头发的,下来。”
五条悟躲避咒灵的攻击,不耐道:“滚开,小鬼。”
“不给你吃山楂条啦!”
她举起那紫黑相间的圆柱状物体,模仿大人的口吻,坚定地说:“不打架,就能吃。”
刚才浓郁的诅咒出于此,眼下咒灵根本不算什么,五条悟脑中迅速判断。然而同类相吸的法则不需要计算,远超过理性速度迅猛无比。瞬息之间,咒灵拽扯着草皮直奔孩子,一眨眼便要吞进嘴里了。
五条悟点地而起,抢夺孩子的同时连踹咒灵,包裹着咒力的攻击让咒灵招架不住,“嗬嗬”一阵吐血,撞倒围墙后一动不动了。
无下限隔开纷扰的世界,怀里的孩子却没了生息,紧紧拽着“山楂条”,小脸痛苦地皱缩一起。
这孩子似骷髅,几乎没重量,脑袋里却怀揣着与大人同等的维护秩序的责任感,而今死在不是人的咒灵手里,她的生命如露水般短暂。
聚集在荷叶尖的露水,轻得没有重量掉下去,却蕴藉黑夜的浮尘。几分钟前孩子稚嫩的指挥似明灭的路灯闪了两下,从远处缥缈地传来,现在彻底没声了,只有小脸残留浅浅阴郁,如同飞虫震动的翅羽。
五条悟掂了两下孩子,回想起猴子玩偶,后者肯定是比尸体触感舒服的。他丢弃玩偶不是厌恶舒适,更不是毁灭旁人的希冀,只是一切能让他感到毛茸茸的温软都和手下孩子一样,不可避免地转瞬即逝。既然无法长留,何必眷恋只可回味的温软。
因此,被他甩在身后的,都是温柔而脆弱的存在。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弱小应当相互依偎,如同几滴露水偶遇,汇聚成珠,激起层层涟漪;而当千万滴水珠一同坠落时,掀起滔天巨浪,但那汹涌的水雾却丝毫没有沾湿他的衣角。
只有他自己回头,恩赐地欲要让尸体摸一摸毛茸茸的玩偶。
五条悟绷着下巴,欲要走时,听见远处的呼喊声。
一位红马甲的妇人四处寻找,看样子快到后院来了。
“小咲。”
学着妇人将名字脱口而出,他放下不会再回应的孩子,拿走宿傩手指没再回头。
五条悟离开的方向,草丛压倒一个脚印。
脚印款款而来,一只粉色猴子诡异地悬在半空。
“小咲,好孩子,好孩子。”
充满古韵的轻柔女声贴着孩子耳朵,猴子失去托举突然掉下。
“小咲,好孩子,睡吧。”
红蓝交织的咒力运转,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念叨声,瞬间钻入孩子的口中,光芒随之消散。
......
寂静得只有绵长呼吸的房间一角开着窗户,窗外是光秃秃的红叶山。山石黑得肃穆,被秋日火焰熏过,冬日则盖上一层雪,阳光洒落,映出淡金色光辉。
透光的障子外站着一个人,投下的阴影覆盖盘坐老妪,木村雅子睁开无力的眼皮,惊讶一闪而过。
苍老的声音询问:“来者是谁?”
“是我。”来者身形窈窕,一动不动。
“是大小姐啊,请进吧。”
木村雅子心中存疑,如此像锦缎一样的嗓音唯上杉大小姐仅有,耳前的却多了丝铮铮杀意,似点着水波的琵琶曲,弹奏的是《十面埋伏》
障子推开,那嗓音的主人露出笑容,如浮开落叶的春风,寒意砭人肌肤。
“是我呀,您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笑眼蓝光幽幽如同灯盏,深似渊湖。
木村雅子滚落一侧,手抖如筛糠,“你,你绝对不是......”
喉咙里不知何时插进一把刀,对方洗发水的香气竟比血气浓郁,悠悠然飘进木村鼻腔。她惊恐地瞪大了那双混沌失神的眼睛。
“我说是就是。”
刀刃一偏,撕开没有弹性的皮肉,对方的声音轻柔得仿佛哄人入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温和地说道:“你该死,明白了吗?”
木村雅子挣扎着拽紧对方手臂,企图念出绝对服从的束缚,气管已经被切开了,震动出粉色血沫。
对方绝对顾忌有束缚,绝对是的。最后一刻,她不忘剖析形势,实在不甘自己下场,欺骗或许有第二次机会。毕竟,毕竟,真正的千石绝对会救她的!
窗下有侍女定时扫雪,竹条编的扫帚落下“唰唰”声。木村雅子听了,便知是拖拽着勾魂索的无常到了,她该闭眼了。
“睡吧,睡吧。”
最后一刻,对方挑衅道。
她瞪眼刻印柔的不像话的笑颜,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