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打了七鞭,羊脖子上便长出了七个羊头,这第一个,还和一般小羊羔的头差不多大,后面几个却越来越小,最后那个只有葡萄大小,五官清晰,鼻孔眼睛什么的一个不少,像极了精雕细琢的小玩偶。
这些羊头成形后,便脱落下来,像成熟的果子掉下枝头。神奇的是甫一沾地,就像注入了活气,上上下下地跳动起来,随着老人的鞭子越打越快,越长越多,地上的羊头挤不下了,蹦蹦跳跳地朝出口走去,它们排成长队,秩序井然,小一点的羊头由大羊头的带着,兴奋地咩咩直叫。
般星望着这幅景象,实在手痒,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那只小羊头比葡萄还小,顶多指甲盖大,还没睁开眼睛,被戳后软绵绵地‘咩’了一声,听起来就像小蚊子在心上叮了一下,麻酥酥的。
般星:可爱!
妹己:可爱——想偷!
般星:?
她回过头一看,却见妹己两眼放光地截留了不少羊头,选的都是玲珑可爱,毛色鲜亮的,像赶海采贝壳似的兜在裙子里。
般星扶额:“姐姐...能不能不要拿...”
闻言,妹己高兴的表情渐渐淡了下去。半晌,她抬起头,漂亮的水眸泪光点点,道:“这个不让,那个不让,你又要说教我!我讨厌你!”
刚才般星不让她拿火髓石,她就有点不舒服,现在还来,妹己的脾气彻底控制不住了。
她是邪祟,为什么要遵循人类那一套?
不高兴,反正就是不高兴,连带着小佛修也没那么可爱了!
般星被妹己突如其来的脾气弄懵了,她没想到,两人越狱后的第一次争吵,会发生在这种情形下,紧张道:“姐姐,小声一些。”
“就不!”妹己任性到飞起,干脆站了起来,精心挑选的小羊头掉在地上,撒着欢回归了队伍。如果不是鞭子的抽打声太大,她已经被人发现了。
般星有些不知所措,以前两人不是没吵过架,相反,吵得还很多——互相不理睬、扔东西,往对方脸上涂墨水都是常事,但都是为了些生活琐事,而不是眼前这般——隐隐涉及到各自的处事态度、原则底线。
一时间,般星觉得什么扎木离老人、奇怪的羊头、小王子、乃至可能会死很多人——都不重要了。满脑子都是与妹己的相处问题。
她心里乱成一团,谁知一抬眼,正坠入妹己水色氤氲的眼眸,像大雨洗刷后的湖光山色,无与伦比的清新,剔透。
真想为她拭泪,般星想。
但她不敢轻易动作,担心激怒妹己,一时间两人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般星先开了口:“姐姐。”
妹己攥着裙子,低着头,不说话。
“姐姐~”般星又试着轻轻叫了一声。
“你不要叫我姐姐。我是邪祟,你是高高在上、正义善良的佛修,我们不是一路人。”妹己一边哭一边赌气道。
般星叹了口气,走到妹己面前,她的个子刚好和妹己一般高,默默看着她的眼睛,道:“姐姐,我想了一想,觉得是我做错了,我得和你道歉。”
妹己语气很凶地道:“你在说反话?嘲讽我...亦或是...敷衍我?”
般星忙摇摇头,诚恳地拉了拉妹己的手,道:“姐姐,你来这边,听我和你慢慢说。”
妹己冷着脸,原地站着不动弹,般星又捧着她的手晃了晃,她才勉强跟在后面——
就随便听一听。
般星将妹己引向一个隐蔽的角落,这里比较安静,连鞭子声和羊叫声都小了许多,很适合谈话。她用袈裟袖子扫出一块干净的石台,让妹己坐下,然后她坐在了妹己对面的乱石上,道:“姐姐,我向你道歉,不是嘲讽你,更不是在敷衍你——我并不忌讳和你吵架,连血缘至亲都会吵架,何况我们。”
“那是因为什么?说出去、叫外人看,怎样都是你对。”妹己说完,眼圈又红了,眼泪一颗接一颗的滑落,满腮都是。
般星看她这个样子,心里酸涩涩的,难过得不行,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管它什么是非对错,只要妹己高兴便好。
她定了定神,继续道:“姐姐,我本也以为自己是对的,可就在刚才,我突然想到,如果没有我这个佛修,你会是怎么样的。”
迎着妹己诧异的目光,般星苦笑道:“你不用六百年经受梳洗骨髓般的痛苦,不会被削弱体质,不会像现在这么...柔弱。你也能日行千里,健步如飞,不惧任何危险...就像六百年前那般肆意自由,想扮猪吃老虎就扮,想人前显圣就显,游戏人间,神采飞扬。“
妹己沉默不语。
般星抬头望天,继续着她的设想:“...你来到这里,没有我的规束,快快活活地带走一大堆火燧石,收集喜欢的小羊头,来无影,去无踪,说不定根本没人察觉少了东西,或许半路上你玩腻了,又扔掉,但那又怎么样呢?没有我在一旁限制你的行动,你会是快乐的,明亮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难过。”
“姐姐,其实你有句话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