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邱何度喝空了的药碗一直没有放下,此时被他捏在手里跟着身躯一起发抖。
“阿芫曾经拒绝过我很多次,但这次和先前是不一样的。我看着她的眼睛,就知道眼前那人并不是我的阿芫。有什么东西能变得和人一模一样?必定是妖魔调换了她!”邱何度语气无比笃定。
闻雁道:“仅是你的感觉,并不能证明此事。”
邱何度绞尽脑汁,又想出了一条证据来:“那日之后,顶着阿芫面貌的妖魔不仅拒绝我,连带着还疏远了那书生。那书生不知给阿芫灌了什么迷魂汤,勾得阿芫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如果阿芫仍是本人,怎会对那书生如此冷淡?”
与容芫私定终身的书生,虽然还不知名姓,但已经出现过许多次。
闻雁一边思考书生究竟是不是桥上那位,一边暗暗打算那头也要去打探一番。
闻雁又问道:“除这以外,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邱何度呆住。
他没有其他证据了。
“阿芫她性情大变,”邱何度讷讷道,“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变了性格……”
“这可说不准,”闻雁道,“也许她有了你不知晓的际遇,也许她自己想通了什么事,也有可能,你以为的她,并不是真正的她。”
闻雁觉得自己说的话没什么问题,人心本来就是很复杂的,但她的最后一句话显然刺激到了邱何度,邱何度无法忍受闻雁这句他并不了解容芫的揣测。
“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阿芫是什么样的人,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阿芫,也没有人比我更明白!”
紧接着,邱何度就喋喋不休,讲起他和容芫的往事来,试图证明他对容芫是有多么的了解。
角落的更漏,有规律地发出滴答声响。
闻雁手中的茶盏已然喝空一回,又添了一回。
她坐得端正,与身边永远身姿挺拔的顾师姐一模一样,然而心底很想坐无坐相地靠着椅背,最好再拿手支着脸侧,她已然听得昏昏欲睡。
邱何度这一讲,就讲上了一个时辰,且越讲越亢奋。
听他的说法,他简直是世上的另一个容芫,对容芫无事不知,无事不晓。
唯一一回稍稍停顿,还是因为他的父母在接到下人传信后赶来了他的院子。
邱老爷与邱夫人的到来没能让邱何度安静下来,只是让他身边多了两把椅子。
夫妇对着对面的闻雁二人尴尬一笑,闻雁虽然心里对邱何度很无语,但并未在脸上表现出来,同顾乘一样向着二人一颔首,之后四人便各怀心思地坐在椅子上听邱何度追忆往昔。
说到后来,小厮也不按着邱何度了,任由邱何度说到激动处站起来手舞足蹈,反正不往别人身上扑就行。
邱何度说的所有往事,最后都会以一句话结尾:“我与她感情这般好,如果是真正的阿芫,一定不会同我解除婚约。”
在反反复复听到这句话数回后,顾乘冷不丁开口:“也许只是你一厢情愿。”
闻雁惊讶地看向顾乘。
她以为她会是先不耐烦的那个,没想到顾师姐在她之前开了口。
听到顾乘的话,邱何度顿时恼怒起来:“你凭什么这么说!”
顾乘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道:“因为你喜欢她,才会有这般多错觉,将对方一举一动都冠以别的用意。出于礼貌关心你一句,便以为她对你情根深重;客人上门拜访携带礼物是常有的事,你却当成定情信物,以为她要和你私定终身……”
陷入情网的人,总是希望心上人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对自己的偏爱。
只是有人清醒,有人糊涂。
邱何度涨红了脸:“你胡说八道!”
邱老爷终于听不下去了。
他站起身来,厉喝一声:“何度,够了,不可失礼!”
说罢他便吩咐下人,将又要陷入癫狂的邱何度押去后院。
紧接着,又转身对闻雁二人行礼道:“小儿罹患癫症,出言不逊,冲撞了两位仙师,还望仙师莫怪。如今天色已晚,府中已然备下宴席,还望仙师不弃。”
闻雁神情温和,不见生气,笑盈盈应了邱老爷的邀约。而顾乘在刺激了邱何度一通后,又闭上嘴巴不言不语,一切交际都交给师妹。
邱何度不甘心就这么被押走,死命挣扎,然而被两个身材高大粗壮的仆役架着,一切动作都被压制下去。
眼见着就要被关入后屋,邱何度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大喊道:“仙师,那些头发!那些头发是有问题的对吗?!”
如果没有问题,仙门怎么会派人过来?
他的怀疑一定是对的,从“容芫”身上拽下来的头发就是最大的证据!
邱何度没能得到回答,房门就在他面前关上。
但是他最后看到了顾乘的眼睛。相比另一位总是笑着的仙师,这一位叫他畏惧太多,两只眼睛仿佛深不见底的潭水,让人唯恐魂魄坠入其中。
她知道我在说什么。
邱何度脑子里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另一双眼睛,带着死寂与怨憎,像是隔着一场雨,又像是隔着水波,冷冷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