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放下酒杯,大家的视线都落在万阙手上。
他是能喝酒的,刚才还和白栾勇猛地干杯,现在老顶头上司敬他,总不能不识好歹。
万阙的背佝偻着,轮椅拉近,手臂伸得直直的。
酒杯被他高举到了半空中,看起来就要和和美美地应承,然后喝掉,相安无事。
万阙将杯中酒都倒进了方君正的酒杯里。
出乎意料。
他倒完就摔了酒杯,面色如常,像什么都没干,方君正也只是平静地耸耸肩,说:“再给他倒上吧。”
女侍来到万阙身边,低声道:“先生,请您小心烫。”
主菜是一菜两吃。
鲣鱼与鸡枞菌同煮,放入鲜嫩的鸡块,吊出鲜美的汤,喝一口,身上被暖气闷出来的湿气都蒸发了。
肉沫渣则跟黑胡椒塔塔酱一起熬成了浇汁,鹅肝入口即化,搭配芦笋来吃很解腻。
绵绵借着上菜的功夫倒向减虞,捂住半张脸对他说:好~可~怕~啊~
她龇了下牙,屁股坐得生疼。
减老师不愧是减老师,一眼看出不对劲,这饭吃一顿得折寿十年。
知道这些八卦对她来说毫无用处,古德对白蕴的偏爱是她这个亲妈都觉得过分的,得了便宜就别卖乖,黑子造谣说白蕴是古德的老来子,她都不敢反驳。
谁敢说就一定是假的呢。
正是因此,大家都忽略了古德对万阙所在的那支球队有多严厉,天天把人骂得狗血淋头,包括万阙也不能幸免。
当年舆论的基调是万阙好欺负,忠诚,宁愿当孙子也不愿离开定安,转会到魁狼或者北斗。
事实是万阙最后的确离开了,带着满身荣誉和伤病,走进费兰娜的球员通道,留下火红的落寞背影。
裘徽的地位尚低,跳过,轮到孔天为。
自万阙以那样惊人的方式登场后,他的表情和小动作就诸多不自在。
减虞将一切收入眼中。
孔天为绝对跟万阙有秘密。
这种秘密,是亲密的另一种解释,亲密可以源于感情,也可以源于利益和欺瞒,孔天为见到万阙脖子上的伤痕时,瞳孔明显一缩,食指不停抖动。
兴奋、情难自已,回忆带来的不可磨灭的联想。
孔天为喝了口清水润润嗓子,才露出笑容,站起来对万阙说道:“万阙,几年的老队友,相逢一笑泯恩仇,就跟老大说得那样,过去的就过去吧,我祝你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罢他站了起来,豪迈地将酒全部喝光,还将酒杯倒置,在大家面前摇了摇。
他看向万阙的眼神有一分挑衅,似乎期盼着万阙做出比刚刚还出格的反应。
那就证明他比古德更重要,拥有更重的分量。
哪怕是恨之入骨的分量。
方君正将酒杯塞进万阙手中,在他耳边呢喃,明眼人都知道是劝他,既然人家不计前嫌,来给你贺生,那你好歹装装样子。
孔天为亲眼看着方君正将手搭在轮椅上,拍了拍万阙瘦骨嶙峋的右手,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他还嫌不够刺激,小腿一踢,椅子摩擦地毯发出闷闷的滑动声。
甜点还没上,女侍手中端着醒酒器,见高大的孔天为过来,没等他开口,就抬起来准备倒酒。
“整壶给我。”孔天为强势道。
他一手酒杯,一手醒酒器,慢悠悠从桌尾绕过减虞等人,来到万阙的另一侧。
这个位子是白蕴的,人没到,空有一副寒光闪闪的刀叉和骨瓷餐盘。
“我来过三次忘别塔,还是第一次见餐厅这么用心,连盘子都是艺术品啊。”
他坐了下来,面朝万阙,用酒杯碰了碰他的,然后将银叉子拿在手中把玩。
方润娥用温热的毛巾擦擦下巴,往后一靠,抱胸不满地说:“孔先生,位子坐好了就别乱走,那是白蕴的,他还要用,没有多余的。”
孔天为惊讶道:“餐厅怎么会没有多余的餐具,你开玩笑?”
方润娥道:“都是定制的,白蕴很重视这场午宴,一切都按阙哥的意愿来。”
“万阙的意愿?”孔天为冷笑,“我看不是吧。”
他环视众人,视线在古德脸上停留最久,随后若无其事地反问方润娥。
“你看他这个样子,像是能安排午宴吗?嗯?”
一句话把三个人都骂进去了。
骂方润娥胡说,骂万阙不能自理,还骂白蕴越俎代庖。
方君正的脸色霎时阴云密布,他原本嚼着沙拉,闻言将刀叉重重一放,骨瓷发出悠长的嗡鸣声。
“孔先生,你最好回到座位上,让大家好好把饭吃完。”方君正淡淡如命令般斥道。
可惜孔天为与他年级相仿,再者,连老教练都没资格管他了,方君正又是哪根葱?
这兄妹俩要不是傍上了白蕴,这辈子能有机会进阁楼餐厅吃饭?
上来一道就吃一道,真像舔槽的猪!
恰巧甜点上来了,奶酪、马鞭草冰淇淋、蛋白甜饼和盘挞,香气扑鼻。
糖的甜腻也没法调和一锅苦水,孔天为干脆将椅子挪正,与方君正面对面。
“这位方先生,我是来给小阙敬酒的,有你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