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自杀的绵绵悄无声息死了,死在大年初五的午夜。
失足落水,或者自杀投江,死前曾拼命挣扎,呛得涕泪横飞,却还是越沉越深,不得救。
N市警方怀疑便利签里那个叫做巫山的作者,毕竟谁会没事带本书深夜外出,可能是约了和他见面。
然而A市传来消息,巫山竟于25天前死于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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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一片狼藉,沾着雪水的脚印将粉红色的羊羔毛地垫踩得脏兮兮。
根据老家的收敛习俗,绵绵的父母给家具都罩上了白纱。
减虞立在屋外楼梯角落,还穿着件眼熟的羽绒服,没有插手这栋归属自己名下房子里的任何事情。
“她绝不可能自杀。”小久反复念叨,快痴魔了。
绵绵的遗物不多,都是家居服、拖鞋之类的,至于锅碗瓢盆,她父母伤心之下也不愿带走。
疑罪从无,就算警察查到了一些舆论,也无法强行牵扯到减虞身上,顶多人道主义鄙视他一下。
而小久沉浸在悲伤中,根本没注意到这一茬,更别提帮忙澄清减虞和绵绵的关系了。
绵绵是普通村镇务工家庭出身,父母痛失爱女,一夜之间老态龙钟。
虽然减虞已经洗清了玩弄抛弃绵绵才导致她想不开的嫌疑,但这对老人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房子的事问都没问,就上了货拉拉离开宝福苑。
“她绝不可能自杀。”
呆滞的念叨声在楼梯里回响。
减虞跟着小久下楼,一辆没熄火的银色比亚迪停在椴树下。
小久来了电话,腾不出手来接,减虞便帮她拿东西。
“喂?”小久疑惑地打招呼。
“Emma?”她惊了惊,停住脚步。
减虞听到她有些迟疑地反问了几句,然后是短暂的沉默。
“TSUM吗……我,我还没想好……Emma姐,总部不用这样……”
小久穿得很单薄,一身黑色柜台制服,胸前原本用来拂去衣物灰尘的绢帕乱糟糟塞在口袋里。
头发凌乱,眼袋又红又大,一看就是彻夜未眠,没心思收拾。
看起来电话那边叫小久考虑什么,而小久失了魂般应了。
一前一后,或者说护送着小久到公交车站,减虞才终于开口说:“常久。”
“啊?”小久呆呆转过脸,“哦,减老师,你也坐车吗?”
“我不坐。”
“那你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
小久机械性地跟他对话,就算减虞回答得莫名其妙,她也没发觉哪儿不正常。
过了会儿,掏出手机查公交还有几站。
然后又说:“她绝不可能自杀。”
减虞道:“嗯,她不是。”
小久道:“不,她不是自……你说什么?”
减虞面色平静,像在谈论N市春天里带着盐味的雪。
“她电脑里的东西你是不是备份了。”
电脑、pad、手机等电子产品,都被绵绵父母领走了。
其中手机进了水,要去重修才能恢复数据,警方并未坚持留下做证物,而是交给绵绵父母处理。
民不举,官不究,定性为自杀或意外死亡的案子,警察不会把死者的前世今生都查个底朝天,况且,现场勘察过后,的确只发现了绵绵一个人的脚印。
小久不相信绵绵会自杀,那就只有失足落水这一个说法了。
结合书上的水印泥印、发现的位置,以及被拽拉过的痕迹,警察还原的现场情形如下:
绵绵坐在岸边看书,书不慎滑落,她着急去捡,一时不察跌落掉进江中,酿成惨剧。
当务之急是找到她的头。
“嗯。”小久说,“她拍的照片,存的一些东西,还有许多网站的用户名、密码,我都复制下来了。”
人死如灯灭,留下的数字遗产却分明鲜活地刻着她来过的证据。
小久想让绵绵继续活着。
减虞道:“找下她冬至拍的照片,打包发给我。”
小久愣愣道:“哦,好。”
减虞算是唯一一个她和绵绵共同认识的人,她愿意多和他分享那些过去。
“绵绵生前有没有跟你提过一本网络连载小说?”减虞漫不经心问道。
“你说《情人》吗。”
“是。”
公交车呼驰,轮子带起浪花般的雪水,人群走走散散。
减虞靠着广告牌,凤眼微敛,而小久抱着一个大书包坐在长凳上。
“她很久以前提过,后来出版改名字了。”小久苦笑,“我们去教堂那天,还遇到了一个作家,没想到就是作者,我还想着替她去要签名,让她走得安心点,可没想到连作者也……”
正是那本间接害死绵绵的《玫瑰花海》。
爱屋及乌,听好友絮絮叨叨多了,小久对这本书的感情也很复杂。
她回想起了曾经跟绵绵在出租屋倚靠着简易铁架床,听她不厌其烦讲那些故事情节,彼时女孩儿的眼睛那么亮,夜里都不用点灯。
减虞道:“你找找看,她的资料里有没有三四年前最早的原文未删减版本,到时一起发给我。”
小久道:“减老师,你要这个干什么?”
远远开来一辆拥挤的公交,司机不耐烦地闪着灯,小久却没发现。
减虞示意她站起来,说:“替出版社要的。”
这借口并不高明,只是小久无心细想,便吃力地抱着书包上车。
减虞道:“等等,这个给你。”
他将一个纸袋子挂住小久斜跨的腰包,拍了拍,又说:“走吧,少哭点,活人死人都不愿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