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鬣狗……”
“我早就换了名字,现在叫苏卡诺,会华语的都叫我无眉公,叫快了就是眉公眉公,这名字也好,有部老电影拍的就是湄公河,国内也叫澜沧江。”
胖男人狰狞的面容莫名变得柔和。
“当年,我就是坐船走湄公河跨越边境,和一群渔民藏在船的锅炉室。走的当天找妈祖算过,说能活,能活还有什么可怕的?我们一共28个人,每天吃喝拉撒都在锅炉室,两天以后,才敢钻出来,迎面就是一颗子弹,射死了一个怀孕的女人。”
“我记得那天太阳沉进河里了,后来每天在海边看到同样的太阳,我都会想起那个星期一,我觉得我们活下来的16个人,其实也跟那12个一起沉河里了,要不怎么睡觉的时候,都感觉水淹到脖子呢。”
方润娥道:“你是……偷渡的渔民?可那边应该是缅柬泰啊。”
眉公是对着空气叙说的,这时转头到她的方向:“我在T国待了33年才离开。”
“33年,也已经顺利融入当地生活了吧,为什么要走?”
眉公道:“因为它。”
眼睛。
那是用不够锋利的金属反复抠挖,又没及时治疗才落下的疤痕。
“19岁,我没有钱,只能靠乞讨生活,后来加入了当地的反动政党,分到了土枪跟火药,什么训练都没有,就去森林里边炸军火,偷军火,慢慢又来了很多人,本地的也有,偷渡的也有,大家都是吃饱一餐算一餐。”
“虽然队伍越来越壮大,但良莠不齐,大家都没胆量,一梭子机枪过来,全跑了,后来有人听说另一个林子里的组织有军备和粮食,我们就趁夜黑去抢,没想到正赶上皇家雇佣兵清理叛徒,他们活埋了200多个人,我们吓得屁滚尿流,最终被发现了。”
眉公叹口气。
“但没想到领头的军官没杀我们,他问我们还反不反动,我们都拼命摇头,那个军官听我说华语,突然用枪指着我脑袋问我湄公河有多长,我说4900米,他就笑了……移开了枪口。”
“我跟着军官后边干事,他们有一个集中营,里边在做秘密实验,那都是绝密档案了,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那是很惨绝人寰的。有一晚,集中营出现枪响,打死了很多试验品,有个男孩住在院子里的玻璃房子,第一个被坦克压死了。”
“军官带着我们出面镇压,可损失还是惨重,上边震怒,要军官彻查集中营的卧底,尤其是我们这帮会说华语的外来人,其实……说是彻查。”眉公凄惨地笑了下,“基本就是认定了,宁错杀一百,不放过一个,我们全都被押到山里执行枪决,行刑的有9个雇佣兵,军官监督。”
砰砰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枪声。
“我睁开眼的时候,身边全是尸体,还包括那9个大兵。所有的人,除了我跟军官,全都死了。”
眉公的嘴唇在颤抖。
而他看不到的,是方润娥的嘴唇,也在颤抖。
方润娥问:“那个军官……他杀了其他人?”
眉公说:“是。”
“他,他是不是杀了很多很多人。”
“方小姐,你觉得杀人是罪无可赦的?”
“他杀了很多人!”方润娥不回答,坚持握拳说道,“他,他……”
眉公轻轻说:“人们离开家乡,去陌生的土地,本就是抱着必死或必胜的信念,死,其实不算什么,方小姐,有些人杀了人,但他仍然是好人。”
白蕴不太自在地别过脸去,方润娥没注意,咬唇道:“你觉得那个军官,他是好人吗?”
“他救了我两次,就算不是好人吧,可他绝对是最好的士兵。”
午夜寂静如地狱的山背,枯枝遍地,血流成河。
军官摘掉印有皇家护卫兵团徽章的帽子,露出剔得青黑的硬茬平头。
他慢慢脱掉了迷彩服,将子弹夹套在肩膀,腰上捆着炸药,对眉公说:“我们自由了,鬣狗。”
眉公听语气像是哭了,可他的泪水不知流向了何处。
“那一刻,我才知道他也是卧底。”
“卧底?”白蕴惊呼,“你们俩都是卧底?谁派你们做的卧底?”
“谁派去的,后面你就知道了。虽然都是卧底,可他跟我不同,我从偷渡到进入集中营,什么事都没做成,因为没有人给我任务,更没有人告诉我要杀谁,我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有时都会忘了我自己的身份。”
“所以,鬣狗是你的代号吗。”白蕴问。
“是。”
“那个军官的代号是什么?”
“是鹅。”
“……什么??”听到这儿,连长福都有些绷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