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四十。
周青一手拿着绿豆汤,一手拎着包子走进科室。
依然是一身卫衣,鸭舌帽、运动鞋,双肩包。曾几何时,她也向往过电视里的职场精英,修身西装高跟鞋,一只单肩托特,走路虎虎生风。
直到自己上了班,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常年背着电脑出门,托特的细肩带完全兜不住,又因为在医院待的时间远远长过在家里,衣服全以柔软舒适为主,而用鸭舌帽挡住数天连轴转带来的油头,已是她最后的坚持。
指纹锁的大门缓缓启开,开启一阵喧嚣,她换上软底拖鞋,一一点头回应同事们的问好。
八点晨会交接班,她习惯早二十分钟来看病人。
阮佳也在观察她。
今天她难得的早到,听说是有人提议他们上班打卡,不用问也知道这个“有人”是谁。
阮佳心中嘲讽,怎么没让他们下班也打卡?
知道他们不存在下班时间是吧。
也不知道自己妈是在夸她什么?想起昨天晚饭,她妈期待地问她:“和周医生聊的怎么样?”
阮佳:“没聊,各回各家。”
她妈有点急:“你妈从ICU死里逃生才给你约来的人,你就这么不珍惜?”
阮佳:“……你不就是新冠去住了几天,要不是你跟院长熟,其实根本就不满足准入标准吧。”
阮母:“我不管,我们当初说好的——结婚外加工作一年,我就放你自由。”
阮佳低吼道:“我是答应你结婚,但没说是跟她!而且你说了等我研究生毕业就准我转专业的!”
阮母深知自己这个女儿吃软不吃硬的个性,放柔了声音:“佳佳,你想要出国,妈妈不是不答应,但是你也要考虑爸爸妈妈是不是?”
“我们年纪都大了,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要到欧洲去,妈妈支持,可是我们又不会英文,怎么能够跟你一起到国外去生活?你走了,总得有人照顾我们。”
阮佳沉默下来,这也是她当初答应她妈的原因之一。
她在实习的时候见过很多病人,子女出国,留老人和护工过活,最后到医院来了,护工比子女还亲。
她不想放弃自己的理想,也不想做不孝子女,结婚是一个折中的办法。
再说了,天高海阔,等她出了国,谁还会管她在国内有没有一个名存实亡的婚姻?
阮母看她动摇,继续道:“再说了,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既然你无心在国内发展,家里的关系总得有人继承。”
没想到这反而激怒了阮佳,她眉毛一拧:“怎么?家里难道还有皇位不成?”
阮母揉了揉眉心,疲倦道:“阮佳,这世上从没有只有好处的事,你既然蒙受了家族荫蔽,就应该做好份内事。”
这是不争的事实。
小到穿着品味,大到眼界格局,阮家都为阮佳提供了无与伦比的优良土壤。
家境从来不是纸面上两个字那么简单。
就拿阮佳要去欧洲来说,倘若她不是生在这样的家庭,别说去欧洲学艺术,就连这样的想法都不会生发出来。
阮佳很清楚这一点,她只是不甘。
阮佳嘴硬道:“这就是你把我安排到ICU的理由?我当初学的可是内分泌!你要找继承人,你找别人去!”
阮母拍案而起:“这就是我找的别人!”
想到此,阮佳打量的目光立时带了几分挑剔,意图要在她身上挑骨头,结果却只觉得她无懈可击。
周青的卫衣半新不旧,颜色柔和的恰到好处,鞋子毫不夸耀,帽子上一头不起眼的小马,与满身堆积名牌的小年轻不同,浑身没有刺目的配件,反倒背上那只双肩包最平凡。
沉默中亦见品味。
阮佳终于不得不承认,作为上司,周青或许有待商榷,但作为相亲对象来说,的确是无可挑剔。
这样的单身女性,试问本城还剩多少名?
九点四十,查房比往常提早二十分钟结束。
她乐得早点回去。
舅舅难得有空中午要能来吃饭,她今天休班,早上来查完房之后就可以回家,虽然这样的值班制度很没人性,但对她来说,已是难得的空闲。
而今天对周青来说则更加不一样一点。
连对面的阮佳都能察觉到她的雀跃。
周青查房时效率明显比平时高很多,往往单刀直入地提出几个关键问题以后就定下治疗推进方向,也不再问实习生、进修生问题,反倒是频频看表,分明很赶时间的样子。
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等阮佳和家属谈完话回来,发现几个主任办公室的门都紧锁,平时总等在外面排长队等着办事的人也不见了,奇道:“今天郭主任不在啊?”
旁边同事伸了个懒腰:“何止郭主任不在,刘主任林主任都不在。”
ICU总共两位主任,郭金明是正主任,平时一般不管事,负责日常事务的是林华副主任,再有两位带组的医疗组长一个叫刘歆,另一个叫胡静。
其实他们并不是职务上的副主任,但是为表尊敬,也以主任相称。在医院,不论他是不是主任,叫人家一声主任他都会高兴的。
反正都是副主任医师嘛。
阮佳将病历夹随手放到办公桌上:“怎么呢?”
“今天国自然院内自评啊,”同事抬头惊诧道:“你竟然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跟咱们有啥关系。”阮佳复制粘贴完今天的病程记录,签上大名。
她志不在此,对此倒很看得开。
“也是。”
行政楼顶层会议室,国自然自评现场。
大屏幕上的倒计时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个人二十分钟汇报时间,逾时自动关停。
饶是周青过去见过大小场面无数,此刻也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毕竟和其他人抱着试一试大不了一轮游的想法不同,她最近三个月都在为此不分昼夜地努力。
再说,这还关系到她明年的晋升。
她最后扫了一眼ppt,理理衣服上台。
“别紧张!”有同事在后面小声给她加油。
她回头,抿唇一笑。
她是兴奋。
周青从不失手。
*
与此同时,阮家也开席了。
民主路四号的花房前厅,厚重的实木框架下难得的嵌了一座落地窗,古朴又明亮。
“舅舅!”
阮佳从二楼一溜烟跑下来,光着两条细腿就要往他身上挂。
舅舅训她:“像什么样子。”
阮佳吐吐舌头,也就她舅,教训她能让她不仅不烦,还感觉有点甜:“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阮辰道:“这不是你开始上班了,来看看你。”
阮辰一拍她肩膀,俨然已经把她当成大人:“新工作怎么样?明辉医院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算你还有点本事,没给我们阮家丢人!”
小女孩最吃这套,此话一出,阮佳有一箩筐的抱怨也瞬间被堵在嗓子眼里。
“那还不是有您这样的舅舅。”
这话可不仅仅是恭维,如果说阮佳是在家族庇荫下浑水摸鱼的混子,那么阮辰就是真正的精英,而且还是精英中的精英。
伦敦大学经济系的高材生,顶级金融咨询机构的合伙人,一手主导了如今科技巨头钛星公司的B轮融资。
妥妥的科技新贵。
目前华国的科技巨头公司,有一大半都出自他手。更重要的是,他对阮佳是绝无仅有的好,阮佳也最听他话。
阮佳陪他入座,央道:“舅舅,帮我查一个人。”
“谁?”
“周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