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月陵回京城,南有音与徐寂宁一路闲散,到了京城时杨柳已然冒出新芽,再一次回到京城,又是不一样的感觉,进城门时南有音跳下马车回望,发觉原来已经走过了一个冬季。
京城内没有什么变化,徐府也是,变化最大的无非是小甲和小乙,一段时间不见,两个小孩偷偷长高几寸,一个冬天的时间他们又认识了好多字,还会摇头晃脑的背诗。小甲小乙见到南有音都很开心,拉着他们这位小婶婶说了好多好玩的话,又抱怨读书好无聊,南有音戳了戳两个侄儿的脸,告诉他们要好好读书,日后才能知道如何明辨是非,问心无愧。
南有音回到院子里,又见到了松梯,松梯也看上去也没什么变化,南有音小心翼翼地探究那双温顺良善的眼睛,没有从中找到太多悲伤,她问松梯过得如何,松梯告诉她云阶待她极好,却又有些犹豫的问起了南玉振。
南有音说道:“他在那边都还好,只是离京城太远了,一封信要走好久。”
松梯眼睛有点失神,最后微微笑了一下:“他无事就好。”
与徐府的众人亲热一番,南有音又带着徐寂宁去了京郊的南家,这一次没有南玉振在门口冷嘲热讽了,徐寂宁下马车时仍有些紧张,他见到南老爷,总不免心有戚戚,但南氏夫妇依旧很热情。
这一次在南家与以往都不一样,经历诸多事后,大家都变了,几人关系自然也与往昔不同了,在南有音的提议下,徐寂宁与南老爷进了厨房切磋,南有音则与南夫人在正厅喝茶。
南夫人一眼就看出女儿与女婿之间似有变化,南有音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又在母亲即将欣慰地说起快点生小孩的时候,将话题转向了月陵,她拉着母亲的手撒娇,问母亲怪不怪徐寂宁和自己。
“你爹做得那些事,虽然不曾跟我提过,但也不曾瞒过我,我都清楚,”南夫人抚摸着女儿手,轻轻叹道,“我不会怪你和寂宁的,你也不要责怪你爹,他变成这样,也是身不由已。有音,你别怪我替你爹说话,我跟着他这么多年,总免不了要向着他。我跟他初到京城时,他还存着济世救民的念头,人年轻,一腔热血,却因为人刚直,吃了不少亏,我们在京城没有出身没有人脉,金钱也不够,他得罪不少人,日子就难过起来,最难时我不得不当了几件陪嫁维持生计——”
南夫人幽幽一叹:“好像从那时起,你爹就变了,为人处世忽然圆滑了许多,也去主动结交那些他原本不屑一顾的权贵,渐渐的升了官,手头银两也够了,我看得出他心里并不如意,就劝他回月陵做个教书先生也行,你爹本来答应了,可有一天晚上他梦见了当年霞岭的村长,醒来后他说他是霞岭人养大的,总该回报,便继续留在京城,但无论上书请奏或是结交官员,无人在意霞岭那个穷乡僻壤,他做的努力全都石沉大海,有一天半夜,他忽然把我摇醒了,问我若是他若是陷入泥潭了怎么办,我知道他的意思,他常说朝廷官场是泥泞不堪,没有人能出淤泥而不染,我回答说我会跟他一起,从那之后,他虽不告诉我,但我也能猜得出,他开始学着其他官员,用那些拿不上台面的方法,行贿受贿,升官,私吞银两,然后接济霞岭……”
“妈,我明白的,自小读书处世都是爹教我的,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管怎么样,好也罢坏也罢,他始终是我爹,”南有音望着母亲,再一次问道,“妈,你真的不怪我和寂宁吗?我没有拦着他给皇帝上奏……”
“我知道你爹做得不对,只是我……只是我对你爹总是太过心软,如今做女儿能直接指出他的不是,我倒骤然觉得肩上轻了不少。”南夫人柔和地笑了,“有音,我怎么会怪你们呢?不管怎样你永远是我的女儿,我只觉得当初总依偎在我怀里的小女孩长大了,如今可以叫我依靠在她身上了。”
“妈,”南有音扑倒母亲怀里,小声道,“我没有长大,我还是想要妈妈抱我。”
南夫人开玩笑说这么大了还要抱,羞不羞啊,但还是搂住了女儿,恍若多年前,搂住彤庄的小女孩。
另一边的徐寂宁在跟着南老爷学如何烙出南有音最爱的饼,其间提起霞岭一事,他有点不知道如何自处,南老爷倒不怎么在意,对他说道:“你倒也不必多虑,当初与徐府说亲,我也不是没有打听过你的为人处世,早知道你为人如此,方才放心将有音嫁给你,若是你包庇隐瞒,我还会觉得当初看走眼了。”
徐寂宁犹豫一番,说他心中猜想,他觉得这是皇帝有意为之。
“确实如此,你也看出来了,”南晨颂苦笑,“其实我得知皇帝派你去月陵时就猜出几分了,后来有音写信说皇帝叫你查月陵的小老鼠,心下便更为确定了,我行事虽然谨慎,但依照皇帝事事握在手里的性子,我与霞岭的事他必然早就清楚了。”
徐寂宁道:“我只是不明白,他既然知道,又为何要让我再去查,叫我为难,岂不是多此一举?”
南晨颂道:“皇上刻意如此,便是想看你在亲眷与君主间如何抉择,你既然选了上奏检举,又回到了京城,若我料想不错,过几日皇帝就会宣你入宫,委以重任。”
徐寂宁眉尖蹙起,此前他总在想忠君为民,后来却在想为了忠君有时只得不怎么为民,如今又在想为了忠君,竟还要抛弃许多人伦情感。过去想不清天下是皇帝一人的天下,还是百姓万民的天下,如今又要思考臣子忠君,难道要抛却自我,成为君王手中指向所有人的利剑?
“历来因子女亲眷而背弃正统的不在少数,因道义之争而父子之情绝断也不再少数,”南晨颂微微笑道,“皇上想必赏识你,方才要看看你会是哪种,寂宁,你怎么想?”
“我于皇帝而言不过是工具利器罢了,”徐寂宁淡淡道,“但于爱人,于父母亲眷,我终究是还得是人。”
后来在殿内面见皇帝时,徐寂宁也是这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