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秀今年五十五,按法律来说已经到了法定退休年龄,但是干她这行的没有退休,到老到死了也得干。
她的母亲,巫姑婆,总是埋怨镇上的人说她们是神婆,不准确,她们是守村人,祖祖辈辈守着这个村子,守出了执念,变成了家规。守活人,守亡灵,到死也得守。
巫秀没有这种执念,她在六几年的时候,被巫姑婆逼着学了这些本事,说世道动荡,再不学就传承不下去了,巫姑婆当时才几岁,懵懵懂懂,母亲说得恳切她也就跟着学。
后来发现这手艺也可以赚钱,于是当个营生一直做下去。她跟闭门造车的母亲不一样,她喜欢跟周边城市的同行交流,发现现在年轻一辈用扫码付款,她就给自家的铺子开通了二维码,年轻一辈说不用消耗什么符纸法力来找人,装个GPS定位器夹在法器里就行,她也就跟着学。
法术加科学,事半功倍。
但要说巫姑婆那种执念和内驱力,巫秀是没有的。
巫姑婆是有真本事的人,可惜人老了是自然规律,即便有真本事也会生大病。如今姑婆八十多的高龄,年轻时为村里办事又消耗自身命数太多,早就疾病缠身。于是她只能交代巫秀,要在十天之内找出镇上的魅。
巫秀领了活就去办事。
她也没有自己办,自己办多累人,给那些生意不好的小贩、摩的司机五十块,人家跑得飞快。
她就在路边嗑瓜子。
摩的司机打来电话,提到了李氏母女,她丢了瓜子,掐指算李芝,最后拨通巫姑婆的老人机:妈,找到人了,什么时候动手抓人?
有种港片里警察抓小偷的气势。
大概是她懒散惯了,巫姑婆变得控制欲极强,巫秀干了什么事都得向上汇报。老话不是说嘛,懒娘教出勤劳女儿,反过来也一样。
林暮晴打电话来在意料之外,连带着林暮晴这个人都在巫秀的意料之外,她左算右算,算不透林暮晴的命数,开始怀疑是自己火候不到家。
巫姑婆说,今晚就抓人。
巫秀随手召集了两三个小贩,兴冲冲前往李芝的家。
……
林暮晴帮忙洗碗的时候,突然跟李芝提议:“今晚不要在家住了。”
她吃饭的时候,在脑子里分析了当下的情形,巫姑婆不信她,派了巫秀来跟踪,那下一步就是要抓人。痴儿苏醒后在镇上的人际关系,随便问问就能知道,巫家查到李芝是迟早的事,更何况巫秀已经出手。
林暮晴已经选择了站队,她要帮李芝离开镇子,让李芝藏在茫茫人海间过完这十年,未雨绸缪,她们就要开始做准备。
当事人李芝并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问:“出什么事了?”
林暮晴往后看了眼李梦安,李梦安也正好在看她,女孩点了点头,转头进房间收拾衣服——之前擦桌子的间隙,林暮晴已经跟她“串供”过。李梦安表示什么都听林暮晴的,她要保护自己的妈妈。
于是林暮晴放心大胆地栽赃:“李梦安在外面打架惹事了,待会儿家长要找上门来。”
李芝胸闷气短:“怎么会……”
“洗完碗就快走吧,这家家长不好惹,杀猪的,会拿刀。”又是胡扯。
“什么?哪家?”李芝大脑宕机:“我们……要不报警?”
“先躲过今晚,明天再去派出所。”林暮晴接过李芝手里的碗,清洗干净放在橱柜里。
那边江蓠已经帮李梦安已经收好东西,李梦安站在门口喊:“妈,你的衣服我拿好了,钱包也拿了,我还带了自己的作业。”
李芝:“啊?”
她连追究李梦安的时间都没有,大脑一团浆糊,被三个年轻人一起带出了门。
楼下路灯昏黄,林暮晴眼尖,远远看见有两男两女出现在巷子另一边,已经走得很近,为首的是个中年妇女。
来得这么快?
林暮晴下意识警觉,心思转了个弯,拉着李芝从围墙的豁口处钻进去,钻进了隔壁那栋将拆未拆的旧楼。
李梦安和江蓠紧紧跟在后面,少年人不觉得危险和害怕,反而有些激动和新奇。
拆迁楼里一点光亮都没有,林暮晴在前面摸索着上了二楼,朝透光的窗户靠近。
之前她在楼下观察过,拆迁楼二楼和四楼的玻璃都碎掉了,可以望见外面的情况。
楼下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确实是来抓人的。
林暮晴靠近碎玻璃偷偷打量,走在前面的妇女和巫姑婆有几分相似,跟镇上的人着装不同,头上盘着桃木簪,穿着白布衣,很好认。等到对方直奔李芝家那栋楼时,林暮晴百分百确定了那就是巫秀。
李芝也看到了楼下的人,有些小贩还是熟面孔,熟面孔在给其他人指路。李芝心有余悸,信了有人来找她们家麻烦的事。
四个人都没有说话,只听到呼吸声。
江蓠紧紧挨着林暮晴,林暮晴觉得她大概是怕黑,换了个姿势把江蓠揽在怀里。
另一边的李梦安就没那么紧张,虽然事关自己的母亲,她有一些惶恐,但更多的是感官的刺激,她大概把这当成了少年冒险故事。
人们怕黑大多是怕鬼,她不怕,她身边就是两只鬼,其中一只还得过神仙娘娘庇护,看起来就本领高超,很可靠。
等了十来分钟,那行人再次从楼下经过,林暮晴听到一些细碎的谈话,巫秀遣散了那几个人,说今晚没抓到人,算了,明天再来。
有人问明天是不是还额外给钱,被巫秀一个眼刀啐了回去:“拿钱办事,事没办成要什么钱?之前咱们可说好的。”
其他人悻悻离开。
巫秀独自一人在楼下来回踱步,好几次抬起头往李芝的窗户张望,有时候目光会扫过拆迁楼,林暮晴及时地把身子缩回去。
又等了十分钟,巫秀终于离开巷子,走了。
林暮晴这才放心,从兜里掏出打火机观察这里的环境。
这里原先是居民楼,但是门窗都已经损坏,有用的家具都已经被搬走,剩下一堆碎木头。
林暮晴想要找几块木头生火,拆东西的时候发现屋里有人活动过的痕迹。几碗空的泡面盒子,还有烟头、可乐瓶和辣条包装袋,全都堆积到破沙发的底下,不像流浪汉留下的物品——因为可乐还剩半罐,烟也没抽到屁股腿,流浪汉不会这么浪费。
林暮晴远离了这些垃圾,在空地上把火堆点燃。
“今晚在这里将就一夜,刚好离家里近,等会儿钥匙给我,我去拿些床单被子,还有手电筒。”她迅速做了安排,用的是不容反驳的语气。
林暮晴想过带人去自己的土屋,但是她也是参与者,巫秀可能会在那里蹲点,不如就待在这里。
“要这样躲着吗?”李芝内心不安,“要是小梦打了别人,我们去道歉也行……”
“不行的。”李梦安反驳,但是哪里不行她说不出来,她不怎么擅长说谎,只好求助林暮晴。
林暮晴解释:“这次不太一样,人家家长找了巫姑婆,说你身上有邪祟才教出这样的小孩,要抓去驱邪,李阿姨你是不信姑婆的对吧?”
李芝摇摇头,她确实不信,不然也不会把她前夫的骨灰扬了。巫姑婆那里她一次没去过,也不认识巫秀,只听说过镇上有这号人。
“那就好,如果有人说你是鬼魅,千万不要信,也千万不要被抓走,她们会用阵法,被抓走了你很难再活着回来。”林暮晴说得煞有其事,火光照着她的脸,把将信未信的李芝吓得不轻。
林暮晴继续说:“我已经想好了,李阿姨你明天去辞掉工作,把工资结了,再抽空去了解转户口的手续,这些事我陪着你,我们俩一起行动,其余时间你能躲就躲。”
“至于李梦安,还有两个月考试,时间不长,你继续上学,这几天过了就回家住,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
“啊?我还要上学啊?”李梦安没想到这一点,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考虑上学?
林暮晴很平静:“嗯,你以后离开镇子还要继续念书,现在不比早几年,学校学籍管理很严格,如果没有毕业档案就算初中辍学,很难在大城市继续就读,直接跑路不划算。”
倒是有私立学校也招收辍学的学生,但是得有门路,说不定还要送些财物,李芝显然没有这样的门路,也没有这样的财力。
林暮晴考虑得长远,既然插手了,她就不能只管李芝能否活着离开这里,还要管李梦安的未来。
况且,林暮晴很笃定,巫秀不会对李梦安怎样,抓李芝是替天行道,抓李梦安就是伤及无辜,她们肯定也怕遭报应。
林暮晴脑子转得飞快,又叮嘱李芝:“这个镇的人大多数都信鬼神,要是听说身边有鬼神邪祟,恐怕会直接把你交出去。所以你趁早把房子转手,不用纠结钱多钱少,就当赚一笔路费和生活费。等办妥了事,李梦安也差不多考完,你们俩就可以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
她将所有事都考虑好了,又和李芝母女交代细节,比如提前定好去哪个城市,最好是李芝熟悉的,一去就能落脚的。比如这些日子李芝可以去隔壁镇躲着,尽量隐藏自己的行踪。
李梦安就和林暮晴江蓠待在一块儿,上下学林暮晴都会去接送。
林暮晴不开口时总显得冷漠,但一开口就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魔力,又事事考虑周全,李芝被她的思路牵引,不知不觉开始真心实意为自己谋划生路。
四人聊了一个多小时,林暮晴跟着李梦安回了家一趟,搬了些必要的东西,用蛇皮口袋装着,拖到了拆迁楼。
事情交代得差不多,林暮晴打着手电,在整栋楼闲逛了一下,确认这里没有住什么流浪汉,或是野狗之类的动物。
她没逗留太久,只是在四楼的窗户边观望了一阵,最后返回了二楼。
第二日,林暮晴早早陪着李芝,去办了离职手续,又前往当地派出所了解户口的问题。
期间林暮晴找大厅值班的警察打听了一下别的事。
一是和别人家起了冲突,要怎么处理,警察说会找两家人来调解。
要是有人非法拘禁呢?警察说有证据就可以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