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作微顿,用余光看了一眼身后的人。
被绳子束缚住时那副红着眼眶呜咽的模样,让他久违地想起了十一年前那个蜷缩在床上对他怒目而视的身影。
被某个人的死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夏布利,如一抹即将燃尽的幽幽烛火。
苏格兰死了十一年了,夏布利和苏格兰也只认识十一年,而他们已经纠缠了整整二十二年。
琴酒古怪地笑了一声:“知道为什么我让你去巡视训练营吗?”
夏布利仍旧悄无声息。
琴酒对夏布利的反应毫不在意,偏执如夏布利,听到与否并不能改变什么,更不会存在什么警醒。
苏格兰的死是一记绝杀,而把一个以假乱真的家伙推到夏布利面前,这是走出名为苏格兰的那座大山的第一步。
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琴酒掐断香烟,淡然道:“相像的东西,距离越近才看得越清楚有多假。”
***
诸伏景光是在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下午重新见到夏布利的。
他听到开门的声响,却迟迟没看到有人进门,他前去开门,一个人直直地倒下来,额头抵着他的肩,什么都没说。
夏布利看起来很疲惫。
诸伏景光扶着夏布利在沙发上坐下,单膝跪在地上,他望着那张没什么额外神情的脸,大概是过于放空自己,以至于显得那张脸上透出了几分茫然。
夏布利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如同刻入潜意识般地露出个笑容,抬手摸了摸他的眼尾,诸伏景光捕捉到了那段手腕上一闪而过的红痕。
诸伏景光无声地做了个深呼吸,下定决心,仰头去吻面前那人唇角,还未彻底靠近,动作却被温和地制止了。
于是这次他看清了那只手腕上的痕迹,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大概出于挣扎,已经磨破了皮。
嘴角、手腕、脚腕、脖颈,或许还有其他藏在衣服下的看不到的地方也同样存有这种痕迹。
他知道那些痕迹是怎么来的。
因为他听到了那通来自美国的电话。
……
他在北海道任务中被围剿,事发突然,起初他甚至怀疑是自己的卧底身份已经暴露,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是一场有关组织内部的争斗,而他是被拿来开刀的筹码。
杀鸡儆猴的戏码很常见,他自信于夏布利不会舍弃自己,只要夏布利还在,自然就会竭尽全力想办法救他。
被囚禁多日后,外界传来不太清晰的打斗声,一切重归安静后,有人推门靠近,眼睛被蒙住无法视物,但他能从脚步声和呼吸频率判断出对方并不是夏布利。
他听到了交谈声,那个人似乎是在打电话。
他从短短的聊天内容中迅速获取到了情报——夏布利让琴酒派人来救他。
又过了一会儿,细碎的带着些许电流声的声音响起,大概是手机打开了外放,刚刚站在不远处打电话的人离开,却留下了那只手机。
身体无法动弹,双眼仍旧被蒙着,世界一片漆黑寂静,于是突兀响起的压抑的呜咽、破碎的喘息、不成语序的咒骂以及混杂着姓名的引导和逼迫就显得格外清晰。
他不知道为什么琴酒要让他听到这一段,不过多少也能猜到一些,这或许也可以算作是情报的一部分,毕竟夏布利和琴酒之间的关系难以界定,针锋相对却难掩紧密,而夏布利一向对此不愿多谈也间接导致这个问题迟迟无法突破。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一切终于归于寂静,片刻后,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
他对那道声音并不陌生,毕竟夏布利和琴酒隔三差五就会发生偶遇,而夏布利又总是习惯性地带着他出行。
【“苏格兰……呵。”】
那如今已经是他的代号,姑且也可以称之为是他的名字,但琴酒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叫他。
他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
他是打着为夏布利的旗号去拿到那个代号的,但实际上,迄今为止夏布利很少会叫他“苏格兰”,在夏布利心里有资格被称为苏格兰的人另有其人,而琴酒刚刚的那声“苏格兰”,指的大概也不是他这个“苏格兰”。
【“他什么都能给你,但不会对你出手,那个蠢货要是真跟你做了什么,脑子里只会有自己怎么能玷污苏格兰那种蠢想法。”】
【“他不跟你上床,因为真的苏格兰没对他下过手,假的当然要和真的保持一致,不然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他会把你托举起来走到更高处,让你从一个像苏格兰的家伙变成一个达成了苏格兰应有地位的家伙……蠢货。”】
“这不是很好吗?”几天没有喝过水,开口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嘶哑,不过那并不重要,他理所当然地反问道:“不用出卖身体就能走到更高处,这不是很好吗?”
琴酒嗤笑一声,留下一句意味不明话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
有关那通电话的回忆戛然而止,诸伏景光微微皱眉,问道:“为什么要拒绝?”
他无意识地提高了一点音量,但并不会给人造成这是质问的错觉,反而更像是在虚心求教,“因为上一任苏格兰没做过吗?”
夏布利稍微俯身,眸子仍旧低垂着,答非所问地说:“累了。”
诸伏景光并不追问,来日方长,他知道自己此刻更该做什么,起身动作小心地将身前的人拥入怀中。
与夏布利拥抱已经成为常态,但夏布利并不频繁与他接触,那个人仿佛将拥抱作为一种对自身的奖赏,只偶尔才会主动向他寻求安慰。
“对不起,我又给您添麻烦了吧。”
停顿几秒后,诸伏景光才继续说道:“夏风。”
坐在沙发上的人什么都没说,但垂着的手攀上了他的背,如同攥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加深了这个拥抱。
诸伏景光神色平静,忽然再次想起琴酒的最后一句话。
【“真正的苏格兰的结局是死。”】
***
我没问新人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他总是能猜到我喜欢听什么,我不在乎他的动机,利用、蛊惑、践踏什么都无所谓,我只是想再听听苏格兰的声音,想再看看那双清澈的眼眸,想和苏格兰再多拥抱一次。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抬头认真说:“景光。”
新人愣住了,神情中的错愕一闪而过,我懒得去辨认那种掩藏得很好的愕然之下隐藏着什么更深层的含义。
这个世界上,能让我费尽心思去钻研深思的人只有苏格兰一个,也只有昔日的苏格兰值得我这么做。
“他的名字叫做景光。”
我轻抚着新人的脸颊,那是一张和记忆里的苏格兰如出一辙的脸,“再像一点吧,我知道你能做到的,对吧?”
新人定定地看着我,于是我又换了个更加直白的问法:“你会为我做到的,对吧?”
这一次,新人缓慢且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松了口气,笑着重新揽住他的肩膀,他也动作流畅地回拥过来。
我把下巴压在他颈窝,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他的发尾,心想,其实琴酒是对的。
面前的这个人和苏格兰越像,我反而就越清楚,那不是我的苏格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