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淮星万分庆幸当初拍视频的时候,为了切合“若是穿越古代”的主题,只有无法纯手工的时候,才使用现代化器具,要不然眼下可太多东西不能出境了。
——当然,即便当时已经选择了足够“古风”的工具,但与眼下的真古代器具,还是有着相当大的差距的。
但只要不是露出料理机就行了!
黎淮星真的没有太高的要求了。
他连视频的背景音都关掉了,也尽力将能模糊掉的地方模糊掉,至于内容讲解?当然只能是现场“配音”了。
黎成周看的瞪大了眼睛,这雾气竟是有意识的一般,随着声音的讲述,他便能看清那一步步的步骤。
——即便是有些地方有些模糊,让他一知半解,但也有那声音掰开了、揉细了的讲解。
做豆腐,从清洗豆料、浸泡大豆和挑拣坏豆开始。
等大豆清洗干净,又浸泡到合适的软硬程度,按他们现在的“传统做法”,那便是混在杂粮之中,上锅蒸熟,做成一锅豆饭。
又或者洒在一些菜里同炖,总归是能填饱肚子。
吃豆子前还浸泡许久的人家,已经算是讲究的了。
只是豆子吃多了,便要胀气,让人很是不适。
但眼前,这位不知名的大兄弟,却教给了他另一种吃法。
一勺勺软化的大豆合着些许水,被放入石磨的小孔之中,随着石磨的推动,浓白的水浆便从缝隙之中流淌而出,汇入石磨之下的大盆之中。
那大盆锃光瓦亮,也不知是什么材质。
黎淮星当然不能说那是不锈钢,只能直接略过不提,将过滤好的豆浆倒入锅中加热。
当然,到了此处,雾气聚拢,只让黎成周看到锅里荡漾的豆浆。
毕竟,黎淮星怎么好解释燃气灶啊?
——但即便看不见这些,在黎成周心中也已经造成不小的冲击了。毕竟,他都没看到大兄弟怎么点火的,可锅里的豆浆渐渐冒泡了啊。
再然后,便是最重要的点豆腐,这里也是黎淮星讲解的最细致的地方,反复强调比例,希望黎成周试做的时候,不要翻车。
毕竟,以他们的家底,真的经不起浪费。
黎成周看的眼睛都不眨,嘴里也下意识的开始念念叨叨。
眼见着那石膏水倒入后,一开始水浆还能流畅搅动,但不过一会儿便凝固起来。
黎淮星道:“澄澈的酸浆可以收集起来再发酵,日后用来继续点豆腐。”
——当时拍摄视频的时候,黎淮星虽然提了这一句,但并没有这个步骤的。毕竟现代社会,不说买熟石膏有多方便,便是真想体验一下做豆腐,买点内脂不要更方便,哪里需要储存、发酵什么酸浆?
但是眼下却是需要的,所以视频里虽然没有,黎淮星却还是讲解了一下。
凝固了的豆腐,就可以放入磨具之中压制,等不再有酸浆析出,豆腐便也成型了。
当初拍摄视频,自然经过剪辑,所以在黎淮星的讲解中,压制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
——这对黎成周来说,又是很大的冲击点,这位“仁兄”竟然能够操控时间的吗?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吗?
但黎淮星的讲解,还是很快将黎成周的思绪拉了回来。
豆腐既然做好了,那肯定是少不得要做点菜来吃的,以黎淮星还算不错的手艺,纵然“文思豆腐”这般的刀工菜作不得,但麻婆豆腐、锅塌豆腐等菜,却是能够做的有模有样的。
更别提更简单的炖豆腐、小葱拌豆腐。
豆腐能做的菜色那可多了去了,黎淮星不过“顺嘴”一说,几十个菜名就报了出来,听的黎成周根本记不过来!
——当然,很多菜现在是做不了的。
虽然当时的视频里,黎淮星是做了好几个菜的,但能给黎成周看的却不多,也只能以讲解为主,黎成周也就发现,那雾气是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直到回到最初那样,只能看到朦胧的身影,倒是声音还在清晰的讲述这个菜、那个菜,不但说做法,也说“色、香、味”,听得他下意识的吞咽口水。
不是他不知道这“馋得要流口水”的姿态丢人,实在是对方的描述,让他情不自禁。
就连黎淮星,随着自己的描述,似乎又回到了吃那些菜肴的时候——毕竟是喝了快二十天的米汤的小可怜——忍不住舔了舔唇。
但不知道是金手指的时间到了,还是黎淮星“认清”了自己此刻是小可怜婴儿的事实,他的金手指忽然就不稳定了起来,而且还觉得自己有些不舒服。
黎淮星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
而此刻的黎成周,只见到那些原本平和的雾气忽然汹涌,倏然,尽数冲着自己扑面涌来,像是要将他给淹没。
黎成周竟有一瞬窒息的感觉,尤为真实。
茫然的睁了眼,黎成周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躺在床上,捂着自己的是自己盖在身上的衣裳,毕竟还是四月的天气,夜里也还是有些凉的。
——以往用的被子,分家后倒也是属于了他们,但这屋子的条件不算好,本就不够大、不够厚的被子当然要都盖在生病的媳妇和孩子身上。
此时,天光朦胧,黎成周看着还熟睡的媳妇,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只是做了一场梦。
可,有那么真实的梦吗?
清晰、真实到,那清润的嗓音,此刻尤在耳畔谆谆教导一般。
他记得所有内容,哪怕有所模糊的地方,仔细想想,也能想的起来。还有最后那些菜色的介绍,回想起来,让他忍不住摸摸嘴角,怕自己真的流出口水来。
正想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自己遇上了神仙?这梦里学会的“豆腐”是不是真的能做成时,黎淮星也醒来了,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
作为一个快要而立之年的成年人,他当然做不出“哇哇大哭”的事情来——除了刚出生,新鲜空气进入体内那一次——所以他都以长短不一的哼哼声来提醒自己的新手爹娘。
黎成周反应过来,顿时抛开那些想法,快速起身,盛了一小碗的热米汤。虽然没钱买炉子,但黎成周还是用破裂的瓦罐自制了一个温米汤的火盆,确保黎淮星醒来时能喝上温热的米汤。
毕竟米汤是真的不怎么顶饿,黎淮星再不想闹人,也不能让自己饿死不是?
只是哪怕温热的米汤喂到嘴里,黎淮星也吃的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刚才跟黎成周的话,还没说完啊。
不提豆腐还能做的其他花样——除了那些菜肴,还有豆酱、豆皮、豆腐乳等等——就说这豆腐的“来源”,他不还得给黎成周通通气?
虽然他现在只是个婴儿,不会有人联想到他的头上,可若是一个说不好,让人觉得黎成周“诡异”“妖异”,到时候把他给火烧除妖什么的,可怎么办?
他娘算是好不容易因为分了家,有了自主权,可以不惜花费能看大夫,算是捞回来了。
难道又要冒着失去新爹的危险,去搞发家致富的事情?
黎淮星是真的有点发愁了,他都不求跟人家一样传成王孙贵族,给他一个成年人身体、啊不,哪怕是个能跑能跳的孩子,也能想到其他办法呀。
——虽然有了金手指,但是没有可安全执行操作的人,也太难搞了吧?
黎淮星吃完了米汤,渐渐又发困,顿时期待起来,这次入睡能不能把这金手指再给续上?
但黎成周却没再次睡着。
而宣氏,大概是这些日子生病,耗费了太多精神,睡的很沉,根本没有一点做梦的意思。
只等又半个多时辰过去,宣氏才悠悠醒来——虽然病者,可毕竟是常年劳作的人,生物钟固定了,哪怕过于疲累,“贪睡”也不会太久。
黎成周也正好将热粥、热水都端了过来。
在宣氏要起身前,将人摁住。
“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再养养。”他道,大夫看出他们家的窘迫,特意只开了最紧急的一帖药。
但要是宣氏不多注意些,后续的恢复恐怕就没大夫说的那么顺利了。
“到时候,反倒是更麻烦,不是吗?听话。”黎成周几句话,算是将宣氏劝服。
——在农家,想做整月子其实是很难的事情,多半是能休息个十多天都是不得了、能在全村吹嘘的事情了。更何况宣氏还是在春忙的时候生子,可不得被黎方氏戳着脊梁骨骂她偷奸耍滑。
分了家,虽是家徒四壁,虽是还有欠债,可宣氏却觉得自己心头松快许多。若是叫旁人知道,又得说她是没心没肺了。
等温粥吃下,其实时间还早,毕竟黎成周天色朦胧就起了声,而入夏时节,天又亮的早。
他还要去码头找找活计,不说先把欠债还上,但至少得把宣氏的下一帖药钱赚回来吧?
“我多煮了粥,就给你放在这火盆上热着,你与儿子饿了就吃,其余的都不用管,待我回来再收拾。”
交代着,黎成周就收拾着干粮要出门,这是他跟杂粮粥一同烙的干饼,忒硌牙不说还有麸子掺和在里头,但顶饿就成。
不过这肯定不适合给坐月子的妇人吃。
宣氏连忙拉住他,迟疑了好一会儿,这才将随身藏着的东西递给黎成周,眼睛不敢看黎成周,生怕从他脸上看到恼怒,却又不想任由他误会。
低垂着眉眼,声音微低却清晰的解释着:“这是我娘的遗物,我一只包银的镯子,妹妹一对银耳环。”
说是包银和纯银,可其实按价值而言,是相差无几的。
“我家的情况,你也知晓,我这镯子也没旁人知晓。我本是打算,若最后还不能治病,也好给儿子留下点什么。”
“不求是他日后娶妻的聘礼,但求日后他若遇上点什么难处,能救一救急。”
这只包银的镯子,当真买了,其实也值不了半两银子。
与当初村里大夫所说的,少不得要花去二两的药钱,实在相差太远。所以那一刻,宣氏是歇了治病的心思的。
她如何能不知道一个婴儿若是没了娘亲庇护会是怎样的日子,她失去娘亲的时候都已经是个快十岁了,日子还过的那叫一个艰难。
可黎成周在码头上做的活计,每日能拿多少钱,黎方氏不知多清楚,根本不可能让他攒下一分的体己钱。
——黎成周倒也是在其他地方寻摸了一点钱,可农家子又没得手艺傍身,能寻钱的地方屈指可数,攒下的那一点也为了成亲几乎用尽,哪里填的下二两药钱这个窟窿?
宣氏当时已经要跟黎成周交代后事了,却不想黎成周竟然动了分家的念头,那时,她如何能不疯狂心动?
“其实我在娘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无非就是熬过一日是一日。”宣氏没听见黎成周应声,也不知道他生气与否,只垂着头继续说下去。
“但在你说分家那一刻,我……”她停顿了一下,压下哽咽,继续说道:“我会刺绣,虽然不精却也能攒一点银钱。”
只不过嫁入黎家后,要劳作的地方属实是多,黎方氏也不舍得给她本钱,而她纵然有那么几个钱,若是做了本钱,赚来的钱却又是要交给黎方氏。
这事儿她如何能做?还不如叫黎方氏不知她有那一点铜子,背地里想法子给黎成周补补身子,否则就算年纪轻轻,也经不住那样吃的简陋,干的劳苦。
“我自己过那苦熬的日子也就算了,可我如今有了孩子了。成周,在你提分家的时候,我甚至想再怂恿你一些。”
只是最终忍下了,因为怕黎成周看清她的“真面目”,可此时说到这里,她又不自禁地将自己的内心剖白。
没有婆母的磋磨,她又治了病,有了生的希望,哪怕黎成周真因这事儿生了气,她想,大不了就认错、补过,求的黎成周原谅。但她不想这件事情一直哽在心头。
虽然不说,没人会知道她心底的阴暗想法,但她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梦见被黎成周发现,梦见黎成周生气。
她与黎成周之间虽不如戏文里说的那般千难万险,却也是耗费了他们不少努力,她很珍惜这最后的成果。
她想跟黎成周一起过下去。
小婴儿的睡眠多但也浅,黎淮星又睡了快一个时辰,这会儿在母亲低声的话语醒来,还有些不能分辨她话里的意识。
等明白过来时,他低垂着头的娘,正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与他四目相对。
而他那个爹竟然还没出声?
黎成周看到银镯子的那一刻,被这么“一大笔”钱惊了一下,虽然成色不算好,可也是一个银镯子。
不过他还没想到其他方面去,就听到了宣氏后续的话。
他自然是生气的,可气的是宣氏放弃自己的性命,气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当初与宣氏谈婚论嫁的时候,说的是一定好好过日子,可他又做到了哪一点?
只是此时此刻情绪充斥着,他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察觉宣氏落泪,连忙伸手给她擦擦,只是自己的手糙的很,没两下宣氏的脸颊眼角就红的更厉害了。
宣氏拉下他的手,问他是不是怪自己?
黎成周就是再嘴笨的人,这时也不能闷不吭声,何况他本身虽不油嘴滑舌,却也不是个闷葫芦,与自己的妻子就更没什么不好说的。
醒来的黎淮星不哭不闹,此刻显然就被这新手父母抛诸脑后了,眼见着父母浓情蜜意,说不定不亲一口都不能收场时,黎淮星只好连忙闭上眼。
这成年人投胎转世就这一点不好,妨碍父母感情呀。还因为出生时间短,控制的比较好的只有呼吸、眼睛和嘴。
但显然黎成周和宣氏没这么“毫不顾忌”,这可是大白天了,他们这家还简陋,这儿漏点,那儿透点——不是说外面能看到里面,就是他们觉得还是得抓紧干活、攒钱。
黎淮星忍不住又连忙睁开眼,看着依依惜别的父母。
他交给黎成周的豆腐做法,他到底有没有记住?难道就不想做做看吗?
——就算这里有豆腐的做法,他学会了也能赚到一些本钱,再去做其他,更别说这里还没有豆腐的做法,他竟然不疯狂心动吗?
黎成周倒是真的出乎黎淮星意料的沉得住气,他去码头寻了工,一直到暮色四合,这才匆匆回到家里,来不及说话,将桌上瓦罐里的凉白开喝尽。
宣氏要下床来给他去热饭,被他止住:“你今日可有好好休息?”
其实要给孩子喂米汤,换尿布,哪又有“好好休息”的机会,这还是在黎淮星这个成年婴儿丝毫不闹人的情况下,才有的好日子。
宣氏笑笑:“自己的儿子有多乖,你还不知道吗?”
两人说笑几句,每个字词中都溢满了幸福与欢愉。
黎成周又家里家外的忙活了一阵,将黎淮星的夜宵也准备好,这才洗漱一番回来,打算要睡觉的样子。
刚被宣氏又喂了一顿米汤的黎淮星,正打算着再次借由金手指的能力,跟黎成周好好说一说。
却听半靠在床上的黎成周,郑重其事的与宣氏说:“蓉娘,我与你说一件事。”
他考虑了一天,一边觉得不该瞒着妻子,毕竟事关日后生计,一边又觉得会不会贸然说出口,惹恼了神仙?
但最终,他还是决定要说出来,既是叫蓉娘不再为欠债一事忧心忡忡,也是为了商量后续的做法。
“我应当,是遇上神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