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聿渊还是不开口,但是递给了她新的笔记本。
这和他说的因为没有时间,所以不接受诊治有冲突,Lumina一边翻看新笔记的内容,一边回忆对照旧的笔记。
那本笔记很厚,但是前面长达三年的记录只占了三分之一,都是“喝多、高速,太像了,不是”这样由词的短句。
后三分之二都是近一年的,主语混乱,指代不明,不能全部理解成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说谁。
“回不去银河时代。”
是大总裁沉迷看小说吗?Lumina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下一句又换成另一个口吻,“他说不要见了,他不相信。”
Lumina好像可以猜到这个“他”是谁,看到这类内容,她总觉得在意味不明中窥探到了什么隐秘。
“我好像没有解释。”
“我解释了,他没有信。”
全是矛盾,像是已经出现了记忆混淆,连自己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都记不清。
但这位病人看上去又那么正常,头仰在椅背上,通宵熬夜也看不出疲惫,和每一个融新园区的精英一样,只不过这位更厉害些。
最新日期,他写道,“很清晰的梦境,难得睡得很好。”
连用两个表强调的词,这在这位病人身上是很少见的,Lumina决定从这里入手:“您说做了个梦?能说说这个吗?”
出乎意料的,林聿渊应得很快:“好,是关于一块表。”
拿着表的人从年轻到年长,从池明澈到池勋。
秒针咔哒咔哒走着,周围寂静如没入水下,曾经拿着这块表的人的笑貌许久不见。
池勋保持着人类远祖猿类的健壮和……顽皮,一直到高中还能单手把他拎起来,比池明澈还能上蹿下跳,让他走在家里像走在雷区,一个不小心就要双脚离地。
然而猿类再猿,也比林家的蛇蝎强太多。
有一年生日,林家人要带他回去,他吓得不敢出房间门,佯装睡了一整天,其实缩在被子里抱着枕头,眼睛都不敢眨,好像躲过这一天就不用走了似的。
他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庭院正门,池勋很焦灼的样子,一圈圈在庭院里踱步,隔一会就举起表来看一看。
林聿渊突然泄了气,被子里外都是一片同样的冰冷,他任由攥潮的一角从手里滑落。
没意思。
意料之中的结果。
尽管已经努力伪装得乖巧温和,也自以为和池家一大一小相处融洽,可是还是这样。
没人喜欢一个小孩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气质,没人喜欢永远生疏客套沉默氛围,也没人喜欢表达亲近时得到的回应是条件反射的僵住。
家该是柔软温暖的地方,谁也不想在床上放块石头。
这太正常了,除了他自己,谁也怪不着。
那就走,主动一点,好歹体面。
林聿渊不再看庭院大门,缓慢地走下床,举目四望,池勋给他买的衣服们、玩具们,拉环已经站起来的汽水瓶、剥好的一朵朵花似的橘子,还有池明澈自制的青草味小糕点……
可是等房间门被敲响的时候,他依然僵硬地坐在床上,穿着睡衣,维持攥拳望向窗外的姿势。
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幻想里心如死灰了一遭。
直到他的手里被塞了玩具蜡烛,烛火拉长池勋手舞足蹈的影子,池明澈跑到他身后,小滚轮似的推着他的腰往外走。
他才周身回暖地想着:原来不是急着把我送走吗?
在那之前,好像池勋也没有那么喜欢在他面前搞怪。
清醒以后记忆中就是池明澈指着表的样子了,林聿渊的手朝下坠去——那个人已经没了。
其实他当初写葬礼这一段,是基于自己父亲的葬礼,林家关系错综复杂,葬礼上暗流涌动,他那时候并不期待任何人的帮扶或善意,为利而聚的人群聚,抚在他头上的手下一刻就会生出利爪,刺进颅骨。
当时池勋为了他跑前跑后,他也不信是无所图的。
但是多年后回忆那一刻还是写出了意想不到的情节,暴烈,但是暖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