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敦煌郡任职三年有余,张栗是何面目,他再清楚不过。不愿阿谀巴结,张栗便处处给他穿小鞋,使绊子,他都不甚在意,一味的忍让退步,力求不落口舌。怪他不知曲意逢迎,不知变通,最后竟落得今日的下场。
这大概就是命吧。
“乔实知将军忠心耿耿,一心为民,却为世道所害。今宦官当道,朝纲不振,无德无能之辈身居高位,尸位素餐者何止百千,天下早晚必将大乱,”谢乔压低声音,“乔有救苍生于水火、锄奸扫佞之志,欲求同道于四海。”
缓了片刻,谢乔声音诚挚地说下去,目光坚定,拱手一拜。
“乔,仰慕将军久矣,恐将军狱中蹉跎,特此相邀以图大业,将军岂有意乎?”
梁汾听到最后时,瞳孔震动,神色明显激动,快步走到木柱前,双手抓着木桩仔细打量谢乔。
“足下已有谋划?现居何官职?”
谋划确实有,至于官职。
“……白身。”谢乔如实说。
说这话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心虚。一介白身,居然在劝一位都尉归附自己。
她现在的心境好比是曾经网上一句俗到不能再俗的话,“在最没物质能力的年纪,遇到了最想照顾一生的姑娘”。
梁汾:“……”
谢乔看到了他眼神里闪过的失落,努力给自己找补,“英雄不问出处嘛,太祖当年起事时也不过一介亭长,朱……”
她还想拿开局一个碗的老朱举例来着,奈何发现时代不适用。
梁汾接过话,“梁某已知足下之志,但绝非易事。方才的话还请慎言,佞臣当道,如若传出去乃是杀头之罪。深牢非久处之地,请回吧。”
是婉拒的意思。
从梁汾刚刚的反应来看,他绝对是有这个意愿的,且谢乔留意到意愿指数一度从0攀升到了45,此前一直维持在很低的水平。身为热血男儿,面对官场昏暗,同僚鱼肉百姓,不可能不产生想法的。但奈何她实力不济,意愿指数再度归零。
其实以他的身份,听她一介白身说那些,大概可能有点像看小孩子过家家,但他没有,眼神里没有半点轻视,从始至终尊重且诚恳。
没有成功劝服,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当下的局势,大汉这座腐朽的老屋虽然岌岌可危,但天下还没有大乱,世人还未对他们的朝廷彻底绝望。
再劝好像没有了话口,只能往后再寻机会了。
谢乔倒心态良好,刘备还有三顾茅庐的美谈,人才当然不会让她轻易就这么得到。
她朝木桩内的梁汾行礼,动身准备往外走。突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望风的狱卒打手势,示意她先躲一躲。她左右看看,躲进拐角的黑暗中。
另一名狱卒提着食盒走进来,是来送水和饭的。
谢乔屏住呼吸,隐藏身体,等了好一晌,终于等到狱卒撤走了。从拐角走出来,走过牢前时,她转向梁汾微笑颔首,而后往外走。
背过身刚走出去两步,身后扑通一声响,谢乔转过头去,看到前一刻还好端端的梁汾此刻躺在了地上,用力捂住胸肺,一口血吐了出来。
谢乔瞬间反应过来,刚才送来的水和饭菜里有毒!
望风的狱卒见状,大惊失色,赶紧拿钥匙开门,谢乔冲进去,蹲到梁汾面前查看。
他已是满脸赤红,眼珠子瞪出来,嘴里止不住地冒血。
片刻,来不及做任何的救治,梁汾十根手指死命抠着地面,抠出深深的印迹,脖颈忽的软掉偏向一旁,咽气了。
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生命在眼前飞速逝去,谢乔久久没回过神。难怪他虽是将才却无法留名,这样的年纪尚未建功立业便被人害得惨死狱中。
凶手不会再有别人,只能是敦煌太守。穿到汉末乱世以来,几乎都在专心发展城池,第一次亲身经历这样的黑暗,谢乔浑身在颤抖,后背冷汗直冒。
拳头攥紧,目睹着梁汾狰狞惨烈的面目,无力感蔓延全身。
眼前突然弹出了熟悉的字幕。
【观看本条广告,时间可回溯到半个时辰前。】
【是否观看?】
两行字幕出现时,谢乔瞬间松了一口气。
又是广告,但能回溯时间到梁汾死亡之前,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救命要紧。虽然内容无聊,忍忍就过去了,将才不能让他就这么陨落了。
选择[确认],整个视野立即被光斑覆盖。
渐渐地,光斑显现出画面来,右上角闪动着倒计时600秒,这一次的广告时间竟然长达10分钟。旁白开始说话了。
[好朋友来家里了,不想出去吃,怎么办?]
[简单,备上一款“锅边敲”无烟烧烤锅,满满一桌食材,开整!]
画面里,三五朋友围坐在餐桌前,各种肉类食材琳琅满目,男主人忙着往烧烤锅上涮油。一块一块腌制过的肉被夹到锅面上,很快肉片开始滋滋冒油。
谢乔止不住地吞口水,广告的后续内容她可以想象得到了,为什么这个时候要给她放这种广告!
[烤牛排没有油烟,烤鸡翅没有油烟,烤肉串没有油烟,随便怎么烤,空气依然清清爽爽,放开吃,敞开吃。]
随着旁白的放送,镜头切到烤孰的牛排,切到外皮焦脆的鸡翅,且到肉亮晶莹的肉串,隔着屏幕谢乔都能闻闻不同类型的肉香。
然后是吃法:一个年轻女孩往一大盘肉洒上烧烤料,蘸上酱料,混合着香菜,最后裹生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满脸享受,嘴角挂着幸福的笑容。
口水早已泛滥成灾,咽下去,又分泌,谢乔捏紧拳头。
是个人?
为什么要放这种广告!不如给她看肾宝片!给她看不孕不育!你知道一日三餐调味料只有盐是什么感受吗?啊!你为什么要吃得这么享受!你知道汤饼是什么味道吗!
一遍广告播完,循环播放,反复折磨。
谢乔满脑子是五花肉片,雪花牛肉片,裹着奥尔良调料的鸡翅,啊啊啊啊发疯。她腹中藏了无数句蜀地方言想问候系统及其亲人。
十分钟,终于熬到倒计时走完了,谢乔已是生无可恋,无欲无求。等回了原世界,她发誓一天三顿,连吃一个月的烤肉,就在她静安区的大house里一个人狂炫!
随着视野里的光斑散去,时间回溯,眼前画面开始倒带。
时间回溯到了谢乔对梁汾发起了邀约但被婉拒的那刻,她花了不到一秒整理好心情,严肃地说:“梁将军,张府君欲毒杀你。”
梁汾愣神的片刻,深牢外已经响起了脚步声,望风的狱卒示意她先躲一下。
“他们在水和饭菜里下了毒,千万不要吃!”谢乔边说着,边轻车熟路地躲进拐角的黑暗里。
送饭的狱卒脸色阴鸷地走进来,打开食盒,放好盖子,再将饭碗和水穿过木桩里送。
梁汾站在木桩前久久地凝视着饭菜和那碗水,眼神凝重,“何人指使你送饭送水?”
浑厚的声音让狱卒微微一滞,想了想,赶紧答话:“将军,无人指使,只是牢中惯例。”
“下过药?”
闻言,狱卒下意识地惊一了跳,身体就要往后缩。
然而梁汾的手更快,穿过木桩,一只手捏住狱卒的脖颈,将他拖了过来。近看才发觉这张脸甚是熟悉,什么时候见过,他忽然想起,此人正是张栗府中的仆从!
一脚踢翻水碗,碗中液体倒在地上,呲呲呲地翻沸。
梁汾顿时怒火攻心,手上力道加到最大,咆哮道:“尔等安敢害我!”
随着咔嚓一声,脖子被拧断,狱卒双腿拼命蹬地,僵硬,彻底失去挣扎。
谢乔从拐角跑出来,看看倒在地上的狱卒尸体,一转头,外面负责替她望风的狱卒目睹了全过程,他惊惧得说不出话来,扭头一溜烟逃了。
不知是被吓跑的还是去报信了,深牢里显然待不下去了。谢乔看向牢房内的梁汾,长话短说,“将军,张府君欲置你于死地,你留下必死无疑,若被害死于深牢岂不憋屈?跟我逃吧!”
梁汾渐渐恢复理智,看向谢乔,郑重点头,“好。”
早先他以为自己尚有一线生机,哪怕鞭杖加身,受些牢狱之苦。他与张栗虽然不睦,但不至于害他性命。若论罪,交付有司,尚有辩驳伸冤的机会。但张栗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妄图在大牢里下药害命。
退无可退,无路可走,他被逼上了绝路。
狱卒带着牢门钥匙跑了,牢房的木桩粗且结实,人力是不可能破开的,但谢乔早就为越狱准备好了铜锯。
铜锯刚锯开一半,梁汾用肩臂奋力一撞,牢门便被轰然撞开。
谢乔从【背包】里摸出上满弩箭的连弩,领着梁汾往外冲。
刚一踏出县城大牢的门,耳畔战马狂嘶,郡府方向燃着一簇簇火把,城中已然大乱。
匈奴攻城了!
张栗被仆从叫醒时,翻身就立了起来。他和衣而眠,鞋袜都没脱,早就做足了准备。匈奴攻城,即是他遁逃之机。
亲众迅速在郡府前集结完毕,是五百守军中最精锐的一支,足以护他逃往离酒泉郡最近的广至县,其余守军则帮他殿后。
“府君,匈奴正齐攻南门和北门,东门兵力薄弱,我们可往东门去。”属下禀报。
“好,东去。”
张栗踩住马镫,在仆从搀扶下跨上了马匹,勒缰调转马头。这里离东门最近,出了东门他就鱼入大海了。
“张府君!”
就在这时,前方道路上忽然响起一声洪亮的喊声。
一道高大的身影正朝他走来,反握着一柄长枪,火把的光芒映亮来人的脸庞:竟然是被他下狱的梁汾。
“张府君,胡人攻城,你何忍弃城中百姓先逃?”梁汾质问。
“休得胡言!匈奴势大,此乃弃卒保帅之策,汝鼠目寸光,岂可识之?”张栗面不改色,言正词严。
“驾!”旋即,他扬鞭抽在马屁股上,纵马而去。部众紧随其后,驰往东门方向。
黑暗街巷中出现一架连弩,扳机被扣动,一支弩箭破风而去,嗙地一声,敦煌太守张栗应声摔下马去,弩箭径直洞穿了他的肩胛。张栗在地上垂死挣扎着爬行。
梁汾突地从人群中冲杀出来,手起刀落,一刀劈下张栗的首级,长枪将之挑起。
“张栗首级在此!”
部众见状皆惊惧,纷纷跪伏在敦煌郡中部都尉梁汾面前。
“你们皆是大汉的儿郎,城中是大汉子民,焉有未战弃城而逃之理?兵者,民之屏蔽也,若伤吾民,兵死尽耳!”
梁汾慷慨陈词,额头、脖颈间血脉喷张,他抓住马鞍,飞身上马,长枪指敌。
“寇已入城,我等已无路可退。随我接战,战至最后一刻,自刎归天!”
“愿效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