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姥姥,不冷,我在这坐一会就回房去了。”
“您和姥爷也要注意身体。”
虽然说的是普通话,但那吴侬软语温柔的腔调却不自觉地流露出来,说话都像是在撒娇。
章越无心偷听别人打电话,但他离亭子就隔了道假山,抬头就看到了亭子里坐着的女孩,亭子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笼,天上冷冷的清月落下来,在亭子外铺上一层银霜,女生背对着这边,脸罩在阴影里,手机拿着手机,时不时应一声,话不多,但很乖巧。
没多一会儿,老人家要睡了,女孩挂了电话,从亭子里出来,章越下意识躲到假山后,躲完觉得自己多余,反而像是偷听的的变态。
女生推着轮椅缓慢行驶在曲径幽深的青石小路上,很快就进了岔路口,和章越藏身方向相反,章越只看到个坐在轮椅上的清冷背影。
章越看那背影许久,不知道怎么的,明明连正脸都没看到,却莫名心跳很快,他连拳都不打了,心神荡漾地拿出手机。
“辰安,你知道吗,就在刚刚,我好像遇见了我生命中的女神。”
对面冷淡地说了句:“滚。”
“真的真的,你听我说完,我刚刚在山庄的亭子那里,听到一女孩打电话,她声音真好听,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是恋爱了。”
远在京市,刚跟人打完一场桌球的萧离危放下球杆,说:“听我的,夏天到了。”
章越没听出言外之意:“什么意思?”
袁炀刚好过来听到他们的对话,他跟章越也认识,前年章越去西安玩还是他作为东道主招待的,他靠到萧离危呃手机边上,大声回答:“他让你别思/春。”
“去你的。”章越笑骂一声。
笑过之后,章越又问他们:“你们明天几点到?”
有人喊萧离危再打一局,袁炀就接过手机替他回答:“下午吧,到了刚好吃晚饭。”
“行,那我跟师父请半天假,刚好吃完饭一起上山看看。”
“行啊。”
话题结束,袁炀接着刚才打趣道:“怎么了越哥,听你刚才的意思,是春心萌动了啊?啧啧,铁树开花啊。”
“去去去,连名字都不知道呢,哪到哪,要说铁树,谁比得过辰安啊。”
“哥你这句话我赞同,学校里追离危的女生那么多,没见过他对谁多看一眼的,他这辈子啊,兄弟我看是要注孤生了。”
袁炀知道章越那群师兄弟都叫萧离危表字,是他们师父给取的,所以听到章越喊萧离危“辰安”也不觉得古怪,两人说说笑笑,但多半都是在挖苦萧离危。
……
简舒殊是被电话吵醒的,估计是昨天吹了夜风,她一早起来有点头晕乏力,叫客栈服务员送了热水和感冒药,吃完躺下去没多久手机就响了。
她本以为是姥姥姥爷知道她感冒了打电话过来问的,伸手摸到手机,没看就接通放到耳边,软软地说了声:“喂。”
电话那头顿了几秒,简舒殊觉得奇怪,拿起来看了眼,发现竟然是简程史,她瞬间就不说话了。
简程史知道她不会主动说,几秒后才开了口,声音看似温和儒雅,但话里的意思却叫人不敢苟同。
“菡菡,你出院了怎么也不跟爸爸说一声?你阿姨和芳芳今天还去医院看望你,结果到了护士才说你出院了。”
话头里不知是责备她出院没有告知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是责备她让后妈和继妹白跑一趟医院。
对此简舒殊早有准备,她靠着床头,淡淡道:“姥爷安排的,我听姥爷的。”
简程史瞬间无言以对了。
他可以责备自己的女儿擅作主张,但不能说自己恩师的不是。
简程史换了话题:“你现在住哪?学校外面的公寓吗?你受着伤,一个人不好生活,搬回家里住吧。”
简舒殊闻言冷嗤一声:“不了,我怕命不够硬,再有人不小心把我撞了,下回住ICU。”
她的教养原本不允许她这样对谁夹枪带棒的说话,但简程史除外。
简程史一听这话,立刻就提高了声量:“菡菡,你怎么说话的!这是你对爸爸说话的态度吗?我不希望再听到你说这样的话。”
手足相残是简程史最不想看到的局面,简舒殊方才只是故意内涵了一句简方芳,他就能跳脚。
以往简舒殊的性子淡,不愿和人争抢,也看不上简方芳那点小技俩,所以无论简程史怎么因为简方芳的事对待她,
她都不在意,这次会故意阴阳怪气,倒也不是因为她想争那点廉价的父爱了,而是不知道为何,就在刚才,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蒙着晨雾不甚清晰的声音:
“你可以不争不抢,但别让别人看轻你,有人欺负你,你尽管还回去,无论对方是谁,你都不必忍让,只管自己开心就行。”
这样混不吝的话怎么也不可能是她想得出来的,却也不知是听谁说过,就记在心头,贯彻下沉。
“如果你做不来,就告诉我,我帮你欺负回去,不用怕任何后果,你有我。”
印象中,这样的绝对偏袒,除了母亲和姥姥姥爷,没有第四个人会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于是,她莫名有了反抗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