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棉也很困,而且这是他的寝殿,他的床!
——凭什么他要出去?
“别睡太死了,黎太医过会就到”,顾棉把人放下来,拉了蚕丝被的一角盖上周衍肚子。
周衍懒得应,头一偏就旁若无人睡起来。
顾棉出去了,一路走到亭里坐下,眼眸静静望着面前的湖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尾锦鲤跃出水面,又很快藏进荷叶之下。
池里垂了柳条,被微风推着划水,池面上有柳树倒影。
于是顾棉想起来,自己其实更早的时候就见过周卜易。
大约也是个夏日吧,耳朵里是聒噪的蝉鸣。
太傅给三个皇子留了功课,让他们对对子。
明烛晕染纸笔墨。
顾棉一边走,一边沉思,“流萤……浮动月黄昏。”
他出神地想着,不曾料撞到了人。
是个极美的人。
周卜易伸出一根指头,抵着他额头把他推远,笑。
“娘娘让你藏拙”,周卜易叹,“这对儿不好。”
他不知道,周卜易何以知晓母妃给他说过的话。
他抿了唇,心有不怠,“哪里不好……”
“志气太满”,周卜易看着他,像看一个小傻子,“借着流萤的光也要读书,小殿下,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野心勃勃?”
顾棉低头,片刻后伸手,拽住周卜易的袖子,“先生教我……”
“没什么好教的,头两个字改成暗香便是”,周卜易抽走自己的袖子,“不许唤我先生,现在的你,还没有做我学生的资格。”
顾棉那时候也就四五岁的样子,他看着周卜易的背影,缓缓握拳。
明烛晕染纸笔墨。
暗香浮动月黄昏。
只是两字,这意味就变了。案上明烛照着孤零零的文房四宝,而它们的主人却在月下邂逅佳人。
顾棉交了功课,果然被太傅狠狠骂了一通。
圣上路过,站在门口听了一阵,脸上带着一丝笑容。
众人跪迎之时,皇上却将他抱起。
“好了爱卿,差不多行了”,顾君颐抱着他的幼子,目光中满是宠溺,“不喜欢读书,父皇带你去看看刚送进宫的孔雀鸟可好?”
顾棉后背悄悄湿了,他看着书桌的眼睛里不敢有一丝不舍。
“好。”
顾棉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跟两位皇兄不一样。
他的母妃是敌国的公主。
北离战败之后把她送给了顾君颐,以平息顾君颐的怒火,求一个苟延残喘。
谁都可以有才学,唯独他顾棉不可以。
三皇子顾棉,必须是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温妃跟他说这些的时候,神情很复杂。
有身不由己的悲郁,有不甘和怨恨,但这些最后都化作了冷静和理智。
她说,“你要学会藏拙,否则我们会死。”
会死得悄无声息。
顾棉望着平静的湖水,年幼时的记忆在此刻被回想、深思。
——那么周卜易呢?当年周卜易为什么要替他遮掩。
周卜易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后来的每一次他偷偷去找周卜易,得到的永远是疏离和刁难?
黎阳春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顾棉坐在榻边,目光落在美人面颊。
黎阳春每皱一下眉头,顾棉的心就跟着颤一下。
把到最后,黎阳春大惊失色,直接跪在了地上,“殿下恕罪!这…这……”
“怎么回事?”
“这…这位公子…是…是死脉啊!”
黎阳春吓得不轻,“他…他按理来说已经死了,不应该啊……”
美人的目光很静,好像并没有什么意外。
“死了”,美人薄唇轻言,“难道如今跟你说话的是鬼?”
“嗯?”他挑眉笑着,眼神无辜,“你看我像鬼么?”
……像,太像了。
连顾棉都觉得像。
像个贱兮兮的讨厌鬼。
“你闭嘴”,顾棉横了周卜易一眼,继而看向黎阳春,“想想办法,本王要他的命还有用。”
黎阳春点点头,开了个方子,“劳烦殿下叫人按着这个药方抓。”
顾棉接过方子,就出去了。
府里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他要亲自去抓药才放心。
直到此时,周卜易才懒洋洋看着黎阳春,“什么话还非得给人支走?”
黎阳春左顾右盼了一阵,贴近,“北离皇室气数已尽,公主让您找个机会取而代之。”
“不去”,周卜易翻了个白眼,“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