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点儿也不生凌疏的气了。毕竟这是江湖规矩，小说里都这么写。
凌疏赶走了陶悠，自己坐到桌子上，一低头就能看见乔叶的后脑勺，铅笔屁股和写写画画的本子，她在心里感到满意。确实是很不错的位置。
“我爸喊我给他打工，没时间玩了。”
陶悠说：“好没意思，打工几天啊。”
凌疏想了想：“一整个假期都要去，开学以后的周末也要去......也可能不止周末。”
陶悠听得发傻：“你家要破产了吗？童工都要上啊。”
凌疏摸摸鼻子：“我没有工资，不算童工。”
“......怎么更惨了呢。”陶悠叹气：“凌叔叔也真是的，不懂我们这个岁数的小孩，应该去看看广袤的世界，开拓视野。”
凌疏没说话，心想，染头泡吧，吆五喝六地当小太妹的视野好像也不用开拓，也能让乔叶开拓，想想当初自己那套换成乔叶，她就心梗。
“哎......没办法，等叔叔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大概就会懂了吧。”
凌疏：“？”
凌弘扬正好进门，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聊什么呢？”
陶悠立即说：“凌叔叔好。”
乔叶也跟着说，“凌叔叔好。”
陶悠又问乔叶：“你怎么也跟着叫叔叔啊。”
乔叶以为自己又错了，求助的目光望向凌疏。
凌疏微微一笑：“是该叫叔叔，还没到改口的时候。”
凌弘扬和她们玩不到一起去，满屋找自己的同龄人：“乔叶，你崔阿姨呢？”
“阿姨出去买菜了。”
“你们玩吧，我去接一下。”
凌弘扬刚迈进家门的脚又退了回去。
陶悠说：“真的假的，这个假期你都不玩了。”
凌疏点头，这时候乔叶写完了，她轻轻拍拍乔叶的头，拿气她的本子，一页页翻着细细查看。这本子不光是字母，语文数学也在内，她看着，拿过乔叶的笔，在本子上圈错。
陶悠找她搭话，她突然想起来：“你爸是不是带了个外国翻译回来。”
陶悠惊奇：“这你都知道？你什么情报网，我爸昨天刚回来！”
“你爸这次回国待多久，时间上宽裕的话，帮我问问那翻译接外活儿吗，来给我当个家教。”乔叶只有一个假期，她没接触过外语，时间很紧迫，学校外语课全英文教学，课程跟不上回来可以慢慢教，只是如果全都听不懂，会显得不合群，又是转校生，因为这被同学欺负就不好了。
同伴突然开卷，陶悠受到了惊吓，不可置信地问：“你来真的啊？”而后又升起浓浓的危机：“不行，我和你一起！”
凌疏点头：“行啊，不过被辅导的不是我，是她......小叶子，可以吗？”
“哈？”陶悠审视乔叶：“我觉得够呛，她看起来好呆。”
乔叶低头，玩弄自己的手指：“我只会ABC......”
“不会就学，又不难，补习班那边你也学着，两头学。”
“那好吧，我试试。”乔叶懵逼地答应，突然有种即将万劫不复的预感，心里发虚。
陶悠说：“凌疏，你现在好像我表弟的妈妈，就是我大姨，她每次查我表弟的成绩，散发的就是你这种气场。”
“说什么呢，我才多大，”凌疏把本子还给乔叶，从桌子上下来：“作为回报，吃蛋糕吗？”
陶悠表示无功不受禄：“这事儿还不一定能成呢。”
“没关系，”凌疏将蛋糕拿出来，巧克力混合着奶油的香甜扑面而来：“是帮我问的回报。”
“真的吗？”陶悠喉头动了动，不知怎么的，她有点害怕现在的凌疏，感觉凌疏浑身在散发黑气了。
“是。”凌疏微笑，“小叶子，过来切蛋糕。”
“好......”乔叶放下满是圈圈的本子。
凌弘扬和崔雅安回来的时候，开门没听见以往的吵闹声，还以为家里人都出去了，结果一打开门，就看见在客厅规规矩矩坐着，吃蛋糕的两人。
准确的说是只有一个人，乔叶一言不发地小口吃蛋糕，凌疏面前堆着一摞熟悉的教材，手里拿着一支圆珠笔，对着面前的笔记本思索。
除此之外，房间内鸦雀无声。
“怎么了这是？”崔雅安到底是母亲，一眼看出凌疏心情不好。心情不好的时候乱喊乱叫的凌疏看多了，沉默寡言的凌疏不常见，她感到新奇。
“没事，我刚刚意识到，我的想法出了些问题。”
凌弘扬挂衣服的手顿了下：“方案还没落实，只提了个猜想，可以改。”
“不是，”凌疏抬起头，笔在指尖舞蹈似的旋转：“我太急躁了，有点揠苗助长。”
“凌疏。”乔叶咬着勺子，小声喊她。
凌疏眼底染上笑意：“没事，吃你的。”
转头又对崔雅安说：“妈妈，小叶子今天试学了哪些可成，跟我说说吧。”
由于乔叶也分不清自己喜欢什么，崔雅安带着她在少年宫试学了很多课程，整整一天都在上不同的课。
“行啊，”崔雅安她点点头，发现屋内少了个人：“悠悠回去了？”
乔叶说：“......回去了。”
陶悠几乎是跑着走的，走到门口还回来顺了块蛋糕，顺带朝自己挤眉弄眼，用口型说什么凌疏生气了。
凌疏生气了吗？她怎么感觉不到？
崔雅安又问，这回带上了情绪：“现在吃蛋糕，一会儿还吃饭吗？”
乔叶这回听了出来，吃蛋糕的动作一顿，停了。
凌疏：“甜点和饭不装在一个胃里。”
乔叶摸摸肚子，惊奇得问：“真的？”
凌弘扬走进来，曲指敲敲桌子：“假的，人只有一个胃，吃完饭再吃甜点。”
“......好。”乔叶收起本子。
吃完饭，他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这个时代的电视是个稀罕玩意儿，乔叶一个村都找不出来一户有电视的人家，隔壁村倒是有一台，每到晚上，天气晴朗的时候，就把电视拿出来放在院子里，村民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大家一起看，乔叶这个村也会去一些人，乔叶很少有机会能去，她只看过为数不多的两次，一次是偷偷跑过去的，一次是要照看弟弟才跟着去的，和其他小孩椅子，爬到院子外的树上，远远地看那一方会动的小图像。
那个电视也和凌疏家的不一样，凌疏家的比那个大，还有颜色。
凌弘扬和崔雅安在坐在一起，再往右是凌疏，乔叶坐在凌疏右边。
“真的不抱吗？以前你都是靠着我看电视的。”崔雅安看着自己女儿，眉眼惆怅。女儿换了灵魂，连粘着妈妈的小习惯也不见了，整得她这个当妈的不习惯了。
凌疏没骨头似的靠在沙发上，她不仅不黏妈妈，也不专心看电视，手里拿着个硬皮笔记本写写画画，“不了妈妈，我这样挺好的。”
“哎......”崔雅安叹气。凌弘扬安慰她：“好了，看电视吧，吃点女儿买的蛋糕。”
崔雅安端着巧克力蛋糕，吃了一口，甜味触动味蕾，消停了。
乔叶不知道买蛋糕的原因是奖励她第一天上补习班，凌疏没说，她只是紧绷地坐在沙发上，和凌疏隔着一个手指的距离，边看电视边啃蛋糕。
电视内容是一部武侠剧，有搞笑情节，演到的时候，连心不在焉的凌疏也跟着笑。
有些东西是一脉相承的，凌疏笑起来的样子和凌爸凌妈如出一辙，先是唇角上勾，而后眉头舒展，爽朗的笑声随着震动的胸腔出来，让人不自觉跟着发笑，很有感染力。
他们还会有视线上的对视，并不经常，很偶尔，但当一个人看向另一个人的时候，没有提前打过招呼，另一个人的目光还是会准确地迎接上。
自然而然，就像本该如此。
乔叶不一样，她会先抿唇，特别开怀的时候，才会压抑不住似的“噗嗤”笑出来，也没有人和她对视，没人会和她说“哎呀这个好好笑”。
电影接近尾声，主角被背刺，凌疏放下笔记本，专心看着屏幕的时候，乔叶发现了这点。
于是她不再跟着笑，心里有点发堵，眼眶酸酸的，她不明白这种情感是什么，要怎么形容，但是她在家时，每次爸妈抱着弟弟吃饭，她在一旁干农活无人管她的时候，心里的感觉和这样是一样的。
电视剧旁边摆着一副相框，放着凌家一家三口的合照，照片上每个人的笑容都很灿烂。
没有乔叶。
很天经地义的事，因为拍照的时间是半年前。
此时电视画面一转，原来主角是假死，他以一个有趣的方式复活，笑声在房间回荡。
乔叶用力勾起唇角，学着他们的样子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到电视上。
突然，手被人抓住了。
乔叶猛地回头，凌疏正抓着她的手，笑得前合后仰。
她指着电视，对乔叶说：“就是这个情节，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好好笑哈哈哈哈哈哈。”
凌家的笑声很有感染力。
凌疏是各中翘楚。
乔叶阴霾一下子不见了，像是阴沉的雨天，云雾拨开后投下的一律金色阳光，温暖，朝气，空气中潮湿的水汽被被这束阳光染上颜色，于是她也跟着笑：“哈哈哈哈哈哈......”
相框的玻璃反着天花板吊灯的光，成了一面透明的镜子，映照出乔叶眉眼的轮廓。
乔叶最终上的是学校里的文化课，英语占用最多。
她上的是精英班，不是学生精英，而是老师资历好，同学非富即贵，她年龄最大。
想纠正发音不是容易的事，乔叶需要多练，拗口的单词念很多遍，回家联，课下也练，由于错过了最佳学习语言的年龄，她学得很慢。
然后，在某个崔雅安回娘家探亲，凌疏因为开会迟到接乔叶的某天傍晚，乔叶被霸凌了。
几个小萝卜头在少年宫门口围住她，人手一本英语教材，模仿乔叶的语调，唱歌似的反复念她上课时错的那几个单词，伴随着嘲笑的语气哄堂大笑：“这么简单的词都不会，笨蛋笨蛋！”“哈哈哈哈哈哈哈年纪越大越笨的笨蛋！”
他们表情夸张，用英语交流，嘴里叽里呱啦，怪模怪样地，乔叶猜，大概是在骂她。
凌疏到的时候，看到是就是这一幕。
“Idiot! You damned fool!”一个胖胖的小男孩喊了一句，其他小孩跟着扯着嗓子喊，边喊边吐舌头，还贴心地配了翻译：“蠢蛋蠢蛋！略略略，大白痴！”
乔叶站在他们中间，面无表情，活像一朵被蚊子包围的，路边的可怜小花。
凌疏火气蹭地就上来了。
她撸起袖子，开车开门，准备替这小萝卜头的父母教育一下孩子，还没走进，就看到乔叶动了。
她揪住喊得最欢的那个小胖子的衣领，并不比小胖子粗的手腕用上力，直接把他揪了起来，照着脸就是一巴掌。
“啪！”
听得出来用了力气，凌疏离着远都清晰的听到了，周围的小孩一下子静音。凌疏这才发现，乔叶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发冷，唇瓣也抿起了微弱的弧度。
乔叶在生气。
很难得，凌疏没见过，很新鲜。她不着急过去了，走两步靠在墙角，静观其变。
小男孩脸上出现一个清晰的巴掌印，显然被打懵了。他事先打听过，这个乔叶是别人的养女，之前过得很穷，连会冒气的水都没喝过，他们平时撕她的本子，她也不扔，而是用胶水粘好接着用，笔也是永远就那一支，穷酸得很，这才用零食收买了一群小孩，和他一起欺负人。
乔叶没放过他，反手又是一巴掌。
“啪！”
小男孩被打了回了神，这才意识到脸颊火辣辣地疼，瘪瘪嘴哭了出来。
乔叶把他仍回地上。
他抹着眼泪站起来，嘴里骂骂咧咧：“你个土包子，竟敢打我，你知道我......唔！”话没说完，乔叶又补了一脚，小胖子跌坐在地。
小孩年纪不大，眼力价一般都不错，看见势头不好，根本不用凶，直接跑了。
局势就变成了很明朗的1V1。
小男孩哭得更厉害了，胖胖的身子一颤一颤的，你胳膊伸出来，攥成拳朝着乔叶，手指虚虚握着，想指又怕挨打：“你，敢打我，你知道我爸是谁吗？我告诉我爸，让我爸教训你！”
乔叶冷哼一声，往前走了一步。
小男孩发出一声啜泣。
乔叶蹲下，和小男孩平视，轻蔑地抬抬下巴：“你告啊，你告了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打得你不敢来少年宫！到时候同学们都会说，你是被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打得不敢来少年宫了，你看他们嘲笑你还是嘲笑我！”
“噗——”凌疏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年纪的小孩，尤其是这种欺负人的，最怕在同伴中丢脸，失去威信。
果然，小男孩一听就怂了，瞪着哭红的眼睛，边往后退边嘴硬：“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反正我是乡下来的，大不了回乡下，但是我走之前一定打你，而且我就不信了，你爸让你来少年宫，是让你欺负人的！”
“那，那，”小孩脸涨得通红，这下他真怂了：“我像你认错还不行嘛！我以后不撕你本子了，也不嘲笑你了。”
“还找人堵我吗？”
“不，不了！”小男孩说完，大概是觉得丢脸，哭着头也不回地跑了。
目送他的背影远去，乔叶才站起来，握着书包带，用书包带曾手上的汗。
今天没人接她，雅安阿姨一早回娘家了，和她说好，今天自己回去。
乔叶低着头，思考今天这事儿带来的后果。
即使小胖子不告诉家里人，她打的是脸，藏不住，最后肯定会找到她头上，可是忍下去的话......
握着书包带的手攥紧。
她总觉得，她来这里学习，大家都以为她是凌家的孩子，如果随意让欺负，大家到时候说得不止是她，连带着也会看轻凌家。
这样不行。
走过路过的时候，余光撇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乔叶动作一顿，停下脚步，缓缓回过头。
有道身影靠墙站在那里，她姿势随意，一条腿曲起蹬着墙，一只手插在口袋里，黄昏的逆光中，这道身影轮廓清晰，却又带着朦胧，乔叶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见她朝她身出的手，和她轻柔地像夏日的风一样的声音：“对不起来晚了，我来接你回家。”
乔叶想，她大概会记住这个场景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