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雷霆大作,阵阵厉风裹挟着暴雨,几乎要将天地掀翻。
星与月俱被黑云吞噬,放眼望向天地间的光源,似乎只剩辕门外闪烁翻飞的挂灯笼,以及诸营帐内星星点点的微弱烛光。狂风乍起,更显黯淡不堪。
一道道骏马影在暗夜中疾驰飞掠,重重踏过本就湿泞不堪的山麓土地,平地里溅起无数泥点。
盔甲碰撞,剑戟被闪电映照,霎时寒光一片。
沉重的号角吹彻了整个皇孝陵卫营。
号令有条不紊地传递,把守兵丁伫立,巡逻卫队环绕,明岗昭昭,暗哨幽幽,真真成了铁桶也似。
种种情景,无不昭示着此夜此地的非同寻常。
护陵军卫,乃是天子脚下。
天下承平日久,除却天子驾幸检阅,孝陵卫营已是数十年未曾有过这般阵仗。
今夜如此兴师动众,起因却着实有些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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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正午。
兵士即将结束操练,营内生火点炊。
卫营诸将官日常议事方毕,陆续掀帘出帐,便听远处一声响箭破空而来,犹如鹰隼尖鸣。
众人未及反应,此响箭便已高高地悬钉在了议事主帐的梁木之上,箭镞尽没,足足三寸有余。骇然举目,似有人影掠过,一霎消失不见。
响箭模样寻常,唯独箭身附着一张纸条。
“雨夜子时,取君性命。”
来去无踪,视三军如无物,竟能恣意如此。
孝陵卫都统领主持卫营大大小小一切军务,听闻此事大为光火,盛怒之下非但不下令封锁消息,反而即刻命令封锁卫营,大张旗鼓搜捕诘问。
谁料掘地三尺也未能将放箭者查出,一时不免人心惶惶,军中流言四起,言道是鬼魅为之。
夏日素多降水,眼见得雷雨将至。事情太过蹊跷,都统领身为首要担责之人,不由得渐渐由怒转惧。
毕竟皇室陵寝事关社稷,稍有异动都是掉脑袋的罪名。更何况凭借多年政治嗅觉,便知此事细细推敲,远没有瞧起来那般简单。
纸条中内容语焉不详,尤其是“君”字的指代大有文章可做。都统领虽是实际上的统帅,然而卫营名义上的最高领袖乃是天子亲自任命的护陵使。
护陵使系一年轻的皇室宗亲,挂职于此守陵三年,不日便将期满,回京述职。
帝都中的天子御宇已久,年事早高,东宫人选却迟迟未定。明眼人一眼便知,此时皇族返京,极易成为众多势力悄然关注的目标。
暗流涌动之所在,一步行差踏错便将万劫不复。
这支响箭若真与帝都有关,无论来自哪一派系,都不是他区区一位统领能够开罪得起。
然而,保护护陵使的安全亦是本分。天威难侮,若是稍有闪失,少不得要让他以命抵命。
思来想去,都统领只得仓促进见护陵使,言明利害,希望悄悄护送护陵使提前返京。
护陵使一口回绝。
都统领无奈,也知晓三年之期未满,擅离职守亦是欺君大罪。只得连夜调兵,鸣鼓扬旗,布下这层层防卫有如天罗地网,但有形迹可疑者格杀勿论。
莫说是一个刺客,就是此刻大军压境,也未必就能攻破这铜墙铁壁。
雨声渐大,更漏推移,只剩心底的不安逐渐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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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鼓响,恰至子时。
狂风依旧急刮,带起营帐门口的两卷帘布飘零翻飞。风雨霎时顺着缝隙呼啸着钻入帐内,帐内的几点烛光被吹得断断续续、忽明忽暗。
帐外雨躁风急,更显得帐内窒息似地静。
营帐中央,一人装束如校尉模样,衣不卸甲,正按剑闭目假寐。
上半夜奉令当值,领着兵队辛苦巡守,如今正是刚回来不久。
虽已换班,仍要防着长官三令五申催逼,刚回来的宣节校尉亦不敢安枕入眠,点起烛火随时听候上级差遣。
今夜值守,重兵团团围绕在主将大帐附近,但凡有些品秩的将军官吏皆聚集于彼处。
此处营帐则是供一般校官歇息,距离主帐甚远,外面值守兵丁亦稀稀疏疏。
至于邻近营帐的同僚,尚巡守未归。
正思绪飘忽,突觉帐中似有异响。
宣节校尉猛然睁眼,按紧剑柄环顾四周。良久,一切却平静如常,并无异状。
只有烛火仍旧跳动,映红了校尉身上银白的甲胄。
许是神经太过紧绷了罢。校尉自嘲般地想着,右手松开剑柄,起身欲将帐门口帘布重新遮盖严实。
就在起身的一瞬间,帐内的几支烛火无风自灭。
一切刹那间被黑暗吞噬,眼前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如堕无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