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一无所获地回了鹤园。
她把目光投在了无常身上。也是没办法,这巴掌的大的地方,驼子一脚踢不出个字,跟聋子又比划不清,只有无常看着还比较正常。
但无常这人让阿满有点儿说不出的味道,琢磨不透,可阿满实在没办法了,只有咬牙硬着头皮上。
无常每天早起有喝茶的习惯,阿满这天早起往炉子上添水,烧开了给无常送去。无常睡眼惺忪地见到阿满,一个愣怔都没打,就说:“壶在桌上,茶叶在柜子里,头一遍水倒了。”然后又去床上挺着了。
阿满有求于人,心里暗暗撇嘴,还是按他说的做了。无常闻着茶香起床,也不洗脸漱口,直接抱着茶壶灌:“哟哟,烫了点儿,明儿早点儿,放凉点儿再拿来。”阿满心说,这么灌茶不烫死你才怪,拉着脸刚要说话,无常又说了:“走吧,我去出恭。”
阿满无语。
如此三日,阿满要说的事没说成,倒每天都给无常使唤了。憋了一肚子气,阿满决定明天就问个明白,若是不行--其实阿满也不知道怎么办,刚刚挺起来的腰板儿又折了。恹恹地照样去给无常泡茶。无常侧躺在床上,对阿满上看下看,看得阿满心里发毛,她发现了这个老太监日子太无聊,老是从她这里找乐子。
“年纪轻轻就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无常说。
阿满心里一动,等的就是这句话:“反正年纪再轻也有老的时候,而且在这里呆着管他年轻还是老,不都一样么?”
难得无常没言声。
阿满看他的样子,索性挑明了说:“无常爷爷,我想出去。”
“哦?回家去?”
“都行。”
无常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一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变成笑咳,咳得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跳。笑得阿满恼了,摔下手中的茶壶。
“我知道你想干嘛,不就是想找个靠山一辈子衣食无忧,最好是锦衣玉食,使奴唤婢么?”无常跳起来绕着阿满看了两圈,说,“没断胳膊也没断腿,尽想些美事,年纪轻轻就想当头猪,也难怪,就长了一猪脑子。”
阿满气得脸都白了,白了又红了,气哼哼转身逃开。
“死了这条心吧!除非病得死去活来,要么干脆死了抬出去,休想活着出着团城。”无常追着在她身后喊。
阿满在前面跑的飞快,奋力不想让这些话落进耳中。
这天夜里,月如银盘,照在团城上,比屋里点的油灯还亮。
阿满迟迟难眠,看着窗外的银霜般的月光,她赤着脚走了出去,夜里的风已经褪去了冬日的冷峻,有些温柔的暖意扑在她身上,隐隐夹着不知名的香气,阿满深嗅,却什么都没有了。
鹤园的地势要比周围高,跟个瞭望台一样,或许是方便那些仙鹤振翅飞起。鹤园在养鹤之前叫团城,是个团团圆圆的孤城,如今没了鹤,无常他们又叫回这儿团城。阿满却很讨厌这个名字,她执拗而清晰的称这里是鹤园,就像她即便在如此境地下依然坚信自己能像仙鹤一样腾空而起一样执拗。她展开双臂,踩在了城墙上最高的那块突出的砖墙上,皎洁的月亮仿佛伸手可碰,风把她的衣裳吹得飞舞,阿满有一种真要羽化飞翔的错觉。她胸腔中似乎有什么在涌动,有个声音在说:憋死了,跳下去就解脱了。
阿满低头一看,底下黑漆漆一片,嶙峋的树枝阴森乖张地摇摆,仿佛在朝她招手。风突然大了,枯枝咔嚓一声折断,落入黑暗中,阿满被惊醒,惊讶自己竟然萌生了想要自杀的念头。
一个人从后抱住她,把她摔下来。
是无常。
无常看清阿满的神色,松开阿满,趴在地上惊天动地地倒气,他太老了。
阿满耷拉着脑袋静静地坐在原地。
无常狠狠抽了她一巴掌,他说:“活着就能翻身,死了就死成了臭虫!”
“翻身?”阿满的泪眨眼的功夫涌出来,不禁放声大哭,她想把这些日子的委屈和不甘,屈辱和恐惧都哭出来,可真能痛快哭的时候,阿满以为可以震天动地地哭很久很响亮,没料到却只开了个头就草草收了声。
她抽噎着说:“我要出去!翻身得先出去!不管干什么都得从这鬼地方出去!”
“想着要出去,那就死不了。”无常爬起来,拍拍屁股回自己屋里去了,大概伤了腿,左腿一跳一跳的。
阿满一个人坐在城头,渐渐没趣,夜风渐劲,她拢了拢衣服,有点儿冷。自己翻身爬起来,却见一丛灯笼朝这里游来,阿满看清楚了,一行人绕道团城门口,两片门板被拍得震下门上的木渣子。
阿满不敢去开门,回头看,三个老太监连聋子都起来了。
无常朝聋子抬下巴,聋子去开门,他才走了一步,半扇门板被人踢飞,挤进来一堆人。
“怎么不开门,人都死绝了?”有人骂道。
他们四人没言声,眼巴巴看着一个人被背进来,直往主屋去。
在一片嘈杂中,阿满看到被背在背上的人一只胳膊从背上滑下来,露出的脸在灯火下白得吓人。
她惊呼一声:“王爷!”
“这里有女人?有女人就好办了。快去烧水,准备炉子熬药。”有人吩咐道,见阿满还在发愣,踢了她一脚。
阿满这才惊觉,赶紧爬起来去找盆子。这一脚挨得颇重,走了几步觉得生疼,但不妨碍她跑得飞快,两肋生风,因为她知道翻身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