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所有服从主人调度的工具一般,阿尔杰简单说了前因后果,大部分与云颐的推测相符:“达成协议后,克斯汀府向教廷一共分批送去了五十位仆人,我是最后一批,也是在仪式中唯一成为‘幽灵’的仆人。”
“教廷的净化仪式很复杂,先是在完全寂静,完全黑暗的房间里面待十天,然后是在火炉里烤十天,最后在祭坛上念祷告词,祈求神明赐福,望见真实的自我,用银匕剔除自己身体的污染,直至干净为止。”
“他们说能忍受痛苦活下来的人,净化才算真正成功,只不过没人成功过,包括教廷他们自己的人。幽灵,只不过是净化仪式的另一种失败品。”
云颐说:“变成幽灵有什么副作用?”
阿尔杰脸上没什么情绪:“对我们平时工作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只是维持活着的状态比较困难,每天晚上必须回到棺材里待八个小时,不然第二天要么消散,要么变成怪物。”
“棺里有一个小型的,让幽灵维持人类外表的仪式,只不过躺在里面会同时有寂静、黑暗、火烧、以及剔肉的感觉……”
阿尔杰话语一顿,抿了抿唇。
“多久了。”云颐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外衣领子,琥珀色的眼瞳比外面的夜色还要深沉。
“两个月。”阿尔杰说,“您也许知道,邀请信不是真正随机发放的,与奥斯顿交易后,家族一直在为登船做准备……不过,如果没有这次邀请,过不了几年我也该送去净化了。”
“身上的污染过于严重,是没法继续作为执事继续为您服务的。”
云颐勾起唇角,笑的毫无温度:“这是你自愿的?”
阿尔杰略微怔愣,似乎没想到少爷会问这个问题:“我没有对府邸的决定感到不情愿,这是大多数奴仆的宿命,何况浑身污染的或者和受煎熬的活着,都一样。”
“……”云颐松开了他的领子。
“我没事的。”阿尔杰垂下眼眸,他略显迟疑和古板的开口,安慰人一向不是他的风格,但看着埃特·克斯汀一言不发,有些丧气的样子,还是有些心软了。
“好了,快要到睡觉时间了,少爷。你不用担心,也不要在船上继续乱跑了……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你只需要开开心心的生活下去,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无关?那怎么样才算有关系?”
云颐向前一步,看向那张被煤油灯照亮小半张的面孔,神色陌生而奇异,一向温和的面孔居然带着阿尔杰不太理解的愤怒:“你一点不想彻底解脱?不想丢下这些讨厌的麻烦?其实你有没有发现,我和他都不需要你照顾,我们自己生活也能过的很好,与其对我们牵肠挂肚,不如多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阿尔杰,痛苦不能是人生的常态,你不能习惯痛苦,习惯为他人服务。”
“……”阿尔杰摇头,“就算你不需要我,我也不会主动离开的,懂了吗少爷?”
“我在您身边已经很久很久了,我没法想象没有您的生活,也没法想象你遇到困难,无依无靠的样子,这不是能用习惯随便解释的……总之,您别再瞎操心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我不觉得受了委屈,因为很多人也这样。”
“那你会在什么情况离开?”云颐问。
“很少数的情况。”阿尔杰很无奈,为埃特·克斯汀突如其来的多愁善感而焦头烂额,“如果遇到危险,我肯定得保护您,或者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那不分开也得分开了。”
云颐沉默的点头。
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此刻在想什么,或者联想到了什么,他眸色暗沉的看着那些棺木,那个带给死后之人黑暗、炙热、痛苦的刑具,明明是只一个稚嫩的少年,身上却无端透露出了几分恒久的冰冷,孤独。
阿尔杰有些发怔,他没想过面对这种情况,没想过埃特·克斯汀会是这个态度。
他看起来很疲惫,很茫然。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少年才转过身来。
“我回去睡觉了 。”云颐说。
“好的,我送您回去。”
云颐摇头:“不用,我已经记住路了。”
阿尔杰的脚步一顿:“那好的……少爷,晚安?”
云颐没有回话。
他接过阿尔杰手上的煤油灯,转身离开,脚步声在走廊中轻微的回荡,在寂静中连绵不绝,直到那一点光线在拐角处消失,阿尔杰才收回目光。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晚安确实不属于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