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繁体版 简体版
鲤鱼乡 > 白马镇谋杀雨季 > 第69章 (六十九)2022年8月8日 星期一

第69章 (六十九)2022年8月8日 星期一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如果要给盛捷的童年画一道分割线,那一定会画在12岁那年秋季,庞爱华带着他嫁去C市那天。那之前,作为钱生孝,一个赌棍的儿子,他虽大了沈炜一岁,却活成了沈炜的影子。因为无论他学习多努力,第二年的沈炜一定能考得比他的分数还高。久而久之,白马镇便只记得沈炜永远第一的神话。12岁时,被低一年级的沈炜抢走大队长的奇耻大辱,使得钱生孝开始对沈炜恨之入骨。

现在,加上城里人这个定语,钱生孝终于可以一脚踢开沈炜,彻底扬眉吐气了。

母子二人拿着不少行李,坐了很久的长途汽车,转了三次公交,下车又走了将近半小时,才终于到了传说中的新家。一个中年男人开了门,没有任何欢迎仪式,没有好饭好菜,只在坑洼不平的脸上挤出难看的笑。盛捷怯生生地躲在庞爱华的背后,凝视着盛俊年狭窄扁平的额头,叫了声“盛叔叔好”。却见那张脸立刻沉了下来,原本友善的目光瞬间迸出火花。

一只如火钳的大手将他扯了出来,“叫我叔叔?嗯?你妈没教你吗?”盛俊年额头正中那根青筋暴起,却在最后一刻死死压住全部戾气,整齐的牙齿闪着光,像是在狞笑。

“怪我怪我,路上人太多,还没给孩子交代。”庞爱华伸手拉了一下盛俊年,脸上满是赔笑,“生孝,要叫爸爸,知道吗?”

“叫什么生孝,土得要命,上户口时正好把名字一起改了!”盛俊年脸色和缓了一些,钳在盛捷胳膊上的禁锢这才松开。

拿到新户口的那天,盛捷抚摸着那蓝黑墨水手写的陌生的两个字,彻底跟钱生孝的人生做了告别。

作为钢厂工人,盛俊年住的是父亲留给他的单位集资房,只有一室一厅,这和盛捷之前的想象大相径庭。那房子太旧了,几场大雨之后,就生了满墙的霉菌,就算擦过还是会疯长,好像生了满身疹子的病人,令人厌弃。

盛捷的卧室是从客厅直接切割出来的,只挂了个帘子,以示这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他和父母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连他们一周几次的夫妻生活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初二的夏夜,盛捷终于忍不住掀开了帘子,充满好奇地往里看去。月光下,两具白花花的身体交叠在一起,母亲身后不断动作的盛俊年绷紧了腮帮,活像是成竹在胸的狮子。母亲的脸上则是痛苦的,仿若被咬住了咽喉的食草动物,只能死死捂住嘴巴,不发出一丝声响。

盛捷知道自己不该再看,但已经起了反应的□□将他的所有理智钉在了原地。恍惚间,他看到了盛俊年瞥过来的眼神,惊得赶快退了回去。不一会,更加激烈的皮肉击打声传来,还有母亲压抑着的低吟,他知道,盛俊年刚才是真的看到了他。

有次陪庞爱华买菜时,站在后头的盛捷听到邻居跟庞爱华夸奖着什么人,什么头婚,会做菜做家务,又性情温和的。

“是啊,俊年是这样的。”

盛捷的手被装菜的塑料袋勒出了白印,目瞪口呆地看着庞爱华面色如常地一一附和,怀疑邻居见到的到底是不是盛俊年,整天酒不离手,稍不满意就对他们母子非打即骂的那个盛俊年。

考试成绩差了要被打,成绩好了会被找各种理由挨打,庞爱华的遭遇也是如此。起初他们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后来有次盛俊年气急了,才将原因冲口而出——

“不是头婚,还带着个累赘,简直让我丢尽脸面!”

盛俊年的嘴型不断翕张,不变的是那两排整齐白净的牙齿,和恶毒难听的词句,为盛捷心里种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这种子不声不响地生长了七年,好像癌细胞在有机组织中不停分裂长大一样,直到最后占据了他的整颗心脏。

盛捷机械地叙述着,影子就笼罩在池雨的身上。可无论谈到怎样痛苦的过去,他面部表情都仿若死水无澜。池雨注意到,他的情感严重脱节,跟被手术切掉的器官一样,变得与他无关了。

“他常常挑刺,故意说我妈炒的菜糖放多了,但那菜里明明没有放糖。我那时没他高,除了帮我妈争论两句,也就只剩帮她分担暴力了。他甚至会为了挑衅我,把我的校服和作业都藏起来,让我找不着。要是我胆敢怀疑他,必然会遭到一顿毒打。”

后来,盛捷考到了B市一所大学的医学系,却在开学的第一个月就因为打架受到了处分。对方并没有惹他,只因为是C市农村考上来的,分数比他高了十多分,让他不由想起沈炜,那个永远靠实力就可以把他踩在脚下的沈炜。

原来代际传承比遗传还可怕。盛俊年那些暴虐的发泄已深植在他的潜意识里,哪怕他跑去天边,只要他还活着,这如刀凿斧刻般的影响便会伴随终身。

“他最后一次打我是在我大一寒假的倒数第二天。因为参加同学聚会,我回来得很晚,还忘记给他买酒了。他把我上衣扒光,开始用晾衣杆抽我。但我一直忍着,既没哭,也没叫,这才真正激怒了他,开始用此生能想到的全部脏话骂我和我爸。我妈被吵醒后用身体护住我,也没让他收手。他的脏话攻击范围从我一个人,扩展到我们一家三口。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我一把抓住了冲我妈挥下来的杆子,冷冷地对他说,‘停手,不然我杀了你!’

他愣在原地,放下了晾衣杆。我知道,他那一刻终于明白了暴戾即使不通过血缘,也是可以遗传的。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