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吃不得咱们的苦日子，自个自荐去了锦竹堂！”石溪凉凉的话脱口未出，但听进洛丰的耳中只觉得全身冒火。

洛丰顾不得虚弱的身躯，上前一把揪住了石溪的衣领，怒吼道，“你在说什么屁话！”

“松手！”师父过来阻止，扯过洛丰的手，不顾他的挣扎拎着他往里院的小屋去，将洛丰扔在床上，仿佛怕洛丰身上的病气粘在身上般，师父掸掸短衫的衣摆，才又道，“那小子用自个换了大夫救你，我若是你，就好好活着。”

师父说罢话就离开了，洛丰颓丧的坐在破旧褥子上，自怀中掏出小心藏着的冷包子，眼泪滴落，落在包子上，洛丰上去一口咬进嘴里，使劲嚼着再掠过喉咙，随着包子一口口进了肚皮，洛丰的眼泪如雨般倾泻。

洛丰与景云再次相见，是在第二年戏班封箱的饭局上，洛丰作为班主的跟班，景云是锦竹的跟班。

一照面，景云就扬起了笑，露着白白的一排小牙，对着洛丰眨巴眨巴眼睛，像是在甜甜的叫他‘师兄’。看着开朗的景云，洛丰却心里不是滋味，景云是因着他去的锦竹堂，内疚每日都在增长，现在看见了景云，他更是觉着自己毫无脸面。

众人在推杯换盏，洛丰的心思却全在景云身上，瞧着他给锦竹端完茶，又谨慎的递上帕子，窝下腰在锦竹的耳朵边嘀咕了两句，锦竹听罢，眉梢微调，眸子瞥了眼班主身后侧垂手站立的洛丰，轻道，“你们师兄弟儿也许久未见了，一边玩儿吧！”

景云脸上扬起笑容，又对着洛丰眨巴眨巴眼睛，洛丰下意识看向班主，就见班主自锦袋中掏出几个铜钱儿来扔在桌上，“赏你俩玩去的，别跑远了，待会儿就回来。”

洛丰赶忙道谢，将铜钱攥进手里，自今晚见着景云，还是头一次面露笑意。

两个小朋友是一年多没见着面，洛丰心里很多话想问景云，他俩出了饭馆子，在路边的馄饨摊子坐下，洛丰立即开口道，“你傻不傻啊！为了我去锦竹堂！还不如让我病死的好！”

景云抻着脖子正瞧馄饨摊主下馄饨，数着个数正确才规矩坐好，嘻嘻笑道，“堂主人很好的，给我吃穿，你瞧我这身儿，就是他衣裳改的。”

洛丰瞧了眼，景云这衣裳面料确实瞧着好，可想到这是锦竹衣裳改的，就气不打一处来，“人家给你口吃喝你就高兴了？不过是他不要的破衣裳给你的！”

“师兄，这可不是破衣裳，这个料子可滑溜了，要不是知道今天出来能见着你，我都不舍得穿。”景云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伸出胳膊递到洛丰的跟前，“你摸，你摸，这料子好吧？”

洛丰皱眉，景云这家伙说白了就是傻，以前在戏班子的时候，抢饽饽都抢不过别人，只能饿得直掉眼泪喝凉水，现下到了那等虎狼窝，却还傻呵呵的当老鸨子是好人呢！

“我以前就跟你讲过，那相公堂子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还傻不愣登呢！”

“师兄，你别气。我现在过得真的很好，白日里就是跟着堂主做伺候人的小厮。”

“那是因为你还小，等你满了十六，你看那老鸨子还会不会让你继续当小厮！”洛丰恨铁不成钢的怒道。

洛丰的话令景云沉默，以前听师兄弟们说相公堂子怎么不好，他都没有实际的感触。但自从随着锦竹进了堂子，他这双眼睛也是开了世面的。男人们各个搔首弄姿，打扮得像个姑娘般，有爷们来了堂子，各个又拿腔作调的往人身上贴，就为了那几个钱儿的赏钱。

还有那些个留宿的爷们，晚间儿在房里都在干什么，景云也都明白了。你问他害怕吗？初时他是怕的，特别是他偶尔还帮着一些下身受伤的相公们擦药，景云总会带入自己，想着自己以后会不会也这样儿过了。

“师兄，如果我在十六岁之前成了角儿，堂主就不会让我接客了。”景云将自己的小心思老实的告诉洛丰，这是他在进锦竹堂半年之后想到的拯救自己的办法，也是他认定唯一的办法。

洛丰瞧着景云，眉头皱得更紧，“你这是异想天开。”

“师兄，我怎么记着你和我讲过，庆延班儿的角儿澜涛就出身相公堂子，人家现在可大红大紫，谁不给他几分面子。”

“能成为他那样角儿的又能有几个？在戏班子里都不容易，更何况你现在在锦竹堂。”洛丰叹息，想着他还不如带着景云逃跑，只要跑出这津沽城，他俩也就安全了。

“我现在每日里得空就练功，还跟着相公们学唱粉戏，虽然那戏不入流，但可以练唱腔、身段，偶尔堂主也点播我几句，我跟你讲，听说堂主以前也是能成角儿的，不过后来被人害，有条腿不行了。”

俩人正说着，馄饨也上了桌，景云有了好吃的，嘴巴都要裂到耳朵根儿了，洛丰无奈叹气，想着幸好还有几年，趁着这几年，他想办法弄点钱，等景云十六岁前，带着他离开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