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眨了眨眼,摸了摸仍在自己口袋里装着的印着父母的两张照片。
雨声啪嗒啪嗒,室内的温度泼下去一些不那么让人心烦。
一切都变得沉默。
“海格说你曾向他要求带走哈利?”
“是的,我希望带走哈利,作为哈利的教父兼姨父,作为詹姆·波特最好的朋友,我认为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带走尚在襁褓中的哈利,更何况海格对我说他要将孩子送到佩妮那里。”
再一次提及詹姆和莉莉的死亡让小天狼星看起来极度哀伤,他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哀泣地说着,佩妮在桌子底下恶狠狠地踢他的小腿,像是要连着被消失的记忆把当年憋在心底的愤怒与痛苦尽数发泄一般。
他们俩都被那些情绪堵得太久了。
“伦巴第街的爆炸呢?”
阿米莉亚刚刚的愤怒慢慢被平息,她看着此时此刻低垂着头哽咽又痛苦的男人刻意放轻了声音问道。
“当我从悲伤中回过神,我知道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到彼得并杀了他为莉莉和詹姆报仇。”
小天狼星苦笑一声抬头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佩妮和她怀中的两个孩子。
“我的妻子总说我喜欢冲动……”
时光仿佛又倒回到五年级的那次争吵,佩妮有些陌生地看着眼前显得有些颓丧的黑发男人,不知道此时此刻是该埋怨他还是埋怨自己。
他总是这样。
哈利抬头用纸巾轻轻擦去佩妮的眼泪,小大人一般拍了拍佩妮的手背。
他总是这样。
小天狼星没有得到佩妮的任何回应,只好狼狈地扭回了头,继续陈述着。
“我恨死了彼得,我巴不得他立刻死在我手上!”
痛苦的记忆翻江倒海逼迫着西里斯陷入癫狂,极清瘦的男人狰狞着露出仇恨与痛苦,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互相抓挠着,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流露出无尽的愤恨,整个人都显得极为烦躁。
“那天晚上,我追着他一直到伦巴第街,该死的,那条街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差一点就从我眼前逃走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听着他的痛苦,佩妮一时间觉得荒谬得有些像个梦境。
小天狼星的声音是唯一的音源,整栋别墅在这一刻变成了虚无的罩子,佩妮的灵魂飘飘荡荡晃在半空,七月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无数的虫子藏身在灌木丛中为这一场迟到的审判献上奏鸣曲,她哀哀地想要挣脱束缚住自己的一切好能飘向更远的地方,然而万里无云的辽篮苍穹陡然劈下一道刺目的闪电,她恍惚才意识到这是1985年。
“就在我挥下魔杖的瞬间,他同样挥起了魔杖,随后的爆炸吞没了那一整条街。”
阿米莉亚用食指轻轻叩响桌子,所有人都终于从漫长的沉默中回过来神,只听她用略微沙哑却坚定无疑的声音说:“西里斯·布莱克,经审判,于1981年10月31日当晚涉及波特夫妇遇害一案上,判定无罪。”
代表着威森加摩首席魔法师邓布利多首先站起身来为这场迟来的审判拍响巴掌,他紫红色的长袍扬起不小的一阵风刮向在座的每一个人,米里森紧跟着站起身来为他鼓掌,同时含笑地注视着身边仍旧等待着什么的乔。
“我会为他鼓掌,但仅在这一刻。”
死去的二十多条人命横陈,乔勉强驱动自己站起身来拍了两下,随即在心里计算着属于麻瓜们的审判。
酝酿了一上午的雷雨终于在此刻落下,莱姆斯略显激动地紧紧抱住了西里斯,力道大得快要把小天狼星的肩膀都给箍断。他有些脱力一般同样抱紧了自己的朋友,四年的流浪于逃亡终于告一段落,小天狼星咧开嘴想要笑一笑,转而想到死在那个夜晚的詹姆和莉莉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妈咪,他是我爸爸吗?”
所有的问题刚一扔下,霍莉的眉头紧紧皱起,圆润的脸蛋上满是纠结与疑惑。小天狼星的问题解决不过片刻,她从整场的沉郁中敏锐地捕捉到自己需要的信息,小手高高举起指向站在他们对面的小天狼星,看似好奇的话语中暗藏着肯定,哈利敢打赌妹妹这句话一定是故意的。
从她一直紧盯着西里斯不放的眼神中就知道。
“也许是吧。”
并不愿意看西里斯一眼的佩妮擦掉脸上滑落的泪水勉强笑开,应付似的胡乱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给出自己都找不到确切定义的答案,她仍旧在为了那消失的记忆所暗藏着的不信任与轻视而生气。
“也许?”
“是的,也许。”
这回答摆明了就是在糊弄,霍莉撇了撇嘴巴并不相信,那边听到佩妮回答的小天狼星着急忙慌地从莱姆斯的拥抱中撤身,急急地扭过身体显得很小心很可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和教子,生怕他们一个不注意就消失了似的。
“我想我们是时候回去将这个案件整理一下了。”
阿米莉亚推了推她的那个单片眼镜义正言辞地插在了气氛稍显紧张的两人中间,顺带牵起了在座的每一个人的话头。
“我也该回去准备查一查过去几年可能出现错误的案件了。”
米里森耸了耸肩笑眯眯地跟在了阿米莉亚的身后,邓布利多紧跟着拍了拍等着和夫妇二人说话的莱姆斯,声称要跟他了解更多有关于彼得的事情,伴随着阿斯塔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后放入水池的冲水声,乔伸了伸懒腰意味深长地邀请西里斯有时间去一趟唐宁街,贝蒂终于记完最后一个字母合上笔记本,叹了口气耷拉下去肩膀,很快又兴致勃勃地幻想明天头版头条上自己的署名。
“再见,贝蒂,期待明天的《预言家日报》。”
“谢谢,奥莉……额,佩妮。”
第一时间被告知这则大消息的贝蒂无不感激地吻了吻佩妮的脸颊,坐了一上午而僵硬酸痛的腰背在佩妮如水一样温柔的目光中重新恢复,她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曾经的奥莉娜,最终在即将踏入壁炉前放下担子。
“我还是更喜欢你喊我奥莉娜,贝蒂。”
哈利牵着妹妹的手站得离小天狼星有些远,他此刻刚完整地听完父母死亡的真相,衣服口袋里那张照片紧紧地灼烧着他的皮肤,快要过五岁生日的小男孩儿只想埋在最亲近的姨妈怀中好好的睡一觉。
“图妮?”
他极为小心地开口,双手交叠着不安地搓了搓,不太确定会不会得到佩妮的原谅。
“你承认的话,事实上早在四年前你就不能喊我那个称呼了,记忆完整的巫师?”
冷言冷语并不像佩妮十几岁时那般威力强大,小天狼星听到开头就知道她仍旧为了他抹去的记忆生气。
“对不起,原谅我。佩妮。”
干脆利落的认错完全不像是记忆中的西里斯的风格,佩妮因为诧异而瞳孔骤缩,随即又想起自己对于他的记忆并不完整。
“是我做事之前没有考虑后果。”
“是我把自己看得太过强大,是我导致了我的自负。”
“是我忽视了你的担心和害怕。”
“是我忘记你理应拥有知晓一切的权力。”
“是我太鲁莽,太冲动。”
“是我不考虑我对你所负有的责任。”
“是我忘记了你曾经跟我说过的话。”
“对不起,妮妮,对不起。”
一句又一句烙铁一样滚烫的话语随着西里斯一点一点垂下去的头颅和滴落在地上的眼泪碎开,佩妮撕咬着口腔粘膜去吃铁锈一样的血珠。
她看着他,看着他痛苦无助弯下去的脊梁,看着他克制不住颓唐迷茫的眼睛,看着他因为惊惶而冒出细密汗水的鼻尖,看着他无措又认真道歉时搓弄的双手。
“你总是这样,西里斯,你总是这样。”
为什么不能多考虑自己呢?为什么不能多想想后果呢?为什么不能多在乎在乎自己呢?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把一切都明明白白告诉她呢?
为什么……为什么不相信作为麻瓜的她能保护好自己呢?
无数个为什么堆叠在一起,佩妮捂着脸哭泣,五年级的那次争吵重新被她翻出来叠放在此处,她只觉得浑身向被刺过一样从骨与骨的连接处泛出疼痛。
“原谅我,佩妮。”
眼前瘦削到有些嶙峋的男人哭着,乞求又小心翼翼地对她笑,佩妮泪水迷蒙中去看他,十六岁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少年蓦地重合,佩妮惶然又嘲讽地轻笑,最终却再也忍不住扑进西里斯的怀抱。
她生气,从来不仅仅只是因为他抹去了关于保密人的记忆。
因为他从不考虑后果,从不在乎自己,从不真正放下对他自己的伤害。
“向我保证……”
“向你保证我会更好一些,不会那么极端,不会那么疯狂,不会那么冲动。”
“向我保证你会在乎我,在乎我们。”
“向我保证你会记得你有一个家庭。”
颧骨尖锐得让佩妮的指腹有些疼痛,她摩挲着西里斯的脸一字一顿用她们的存在去将衔着绳索凑过来的黑狗束缚。
“I promise,my lord.”
终于露出释然的笑意,佩妮吻了吻西里斯鼻子上横贯的一条疤痕,重重擦去呜咽着向她摇晃尾巴的黑狗的泪水,。
“哈利,霍莉?”
小天狼星拥紧了佩妮转过身来面对着两个孩子几乎屏住了呼吸,忐忑不安地等待他们的回应。他不擅长这类场合,尤其在面对因为自己的错误而经历苦难的哈利和女儿时更不知所措。
“噢……啊……是的?”
总是被周围的邻居用怜悯的目光包围的霍莉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些手足无措,她从出生以来接触过的成年男性中最为亲近的只有教父莱姆斯,她知道该如何跟教父相处,却并不知道该怎样跟爸爸亲昵。
“对不起,孩子们。”
霍莉拽了拽马上要上一年级的哈利的小指,希望哥哥在这一刻能给她一些建议。
整幢别墅陡然变得安静下来,哈利垂头瞥了瞥妹妹最终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妹妹的手,走向了小天狼星。
“额……教父?”
西里斯被哈利磕磕巴巴的一句教父激出泪水,他揉了揉哈利蓬乱的黑发将他抱住,霍莉被这突然的一幕吓到瞪大了眼睛,螃蟹似的挪到了能挡住她身子的窗帘边。
“我想你真的是我父母最好的朋友,我的教父,我的姨父。而且真的想保护我们,我认为我应该试着接受你。”
哈利的语气带着些许坚定,也夹杂着属于年幼孩子的犹疑。
小天狼星的眼睛微微发红,他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
“谢谢你,哈利。我……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霍莉在后面慢腾腾地从一旁跟了过来,站到哈利身边。她歪着头打量着小天狼星,天真地开口。
“那你是不是会给我和哥哥买生日礼物?”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小天狼星愣了一下,随即温柔地笑起来。
“当然,霍莉,我会为你和哈利准备全世界最棒的生日礼物。”
霍莉却在这句话之后忽然抬起头看了看她“可能是爸爸”的西里斯,她努力挺直自己的小身板,三岁小女孩儿的眼中有着不容小觑的审视和严肃。
“你……真的对不起我们吗?”
她的声音还带着童稚,但语气里却分明带着孩子无法隐藏的认真与追问。
西里斯盯着女儿许久,喉结不自觉地上下动了一下。他想跪下来与孩子平视,但双腿仿佛灌了铅般沉重,动弹不得。
最终,他选择蹲下,满脸痛苦却仍然微笑,。
“是的,霍莉……很对不起。我曾经想保护……保护妈妈和姨妈一家,想守护你,守护哈利,可我失败了,失败得一塌糊涂。”
霍莉没有接话,倒是将头扭过来去看站在西里斯身边的佩妮。
“妈咪。”
“什么?”
“我能原谅他吗?”
佩妮看着眼前的女儿和比她高了一头的同样忐忑的哈利,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的曾经,一时间,所有积压在心头的疼痛化作某种隐隐发酸的解脱。
她疲惫地点了点头。
“霍莉,那是你的选择。”
于是,小小的霍莉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伸出手,摸了摸小天狼星凌乱的黑发。
“你爱妈妈,哈利和我吗?”
“永远爱。”
他红着眼说得无比坚定。
“那就够了。”
霍莉轻轻说道。
滴滴答答的落雨在室内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窗台上,克洛里斯昂起脑袋喝饱了水,精神抖擞地摇晃着自己浓郁的绿色,马路上不时有汽车经过,雨声混着汽笛声短暂地灌满这幢方方正正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