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四月,正直春耕,田间地头劳作的农人在歇息之际偶然抬头看天,却见西境三州的高空之上掠过一队极小的黑点,一个半大少年瞪大眼睛惊诧地拽了拽一旁中年男人挽起的袖口,“爹,你看那鸟飞得好快啊!”
中年人抹了把头顶的热汗,抬头向少年所指之处瞅了一眼,随即见怪不怪地道:“那是灵鹫,仙人们乘的。”
少年漆黑的眼眸中顿时迸射出一抹亮光,“爹,我听说十年一届的玄门大比快要开始了,你说那些仙人是不是去赴会的啊?”
比起年轻修士们如何互殴,中年人更在意手头的农活,他将手中秧苗精准地栽种进早已掘好的沟壑中,宽厚粗粝的手掌温和地在那些柔嫩的新绿上抚过,直到一旁的少年急不可耐地按住了他忙碌不停的手。
他伸出粘着泥土的手指在儿子的鼻头摸了一下,漫不经心地道:“可能是吧。”
千丈高空之上,驾着灵鹫飞掠而过的修士们丝毫不知自己成了一对凡人父子闲聊的话题。那少年所猜不假,这队人此行的确是为了两月后即将在昆仑剑阁举办的玄门大比,只是他们并不是前去赴会,而是去送请帖。
队伍的末端,一名年轻修士轻轻拍了拍灵鹫的脑袋,雪白的大鸟发出一声清越长鸣,从队尾飞至另一只灵鹫身旁。
这位飞到前边的年轻修士耐不住寂寞,便和旁边之人搭起话来,“小师叔,我们这次运气真好,栖凤阁离昆仑最近,风景还好。哎,你听说了没,童师叔他们被派去穹武剑派了。”
那人口中的“小师叔”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修士容貌不老,许多人活了数百年仍是一副少年、青年的样貌,但与那些人不同,这位“小师叔”确确实实只有十六岁,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年郎。
陆濯明六岁入玄门时便被阁主顾盈然破格收为亲传弟子,当时昆仑有位峰主评价其“骨重神寒,天机清妙”,他也不负众望,仅用十年修为便至筑基后期,堪称昆仑年轻一代之楚翘。
这一队人中,除了领队的师兄,其余都是陆濯明师侄辈的,但因他年纪最小,向来懂事守礼,待人接物又十分温和,几位同门与其说话也更随意些。
还未等陆濯明开口,另一名昆仑弟子便幸灾乐祸地接道:“童师叔他们这回可真是惨了,穹武剑派的掌门为了和咱家阁主争这‘天下第一剑’的名头,向来和我们不对付,童师叔保不齐要被刁难。”
陆濯明温煦又无奈地笑了,“童师兄近日又怎么得罪你们了?”
“那混世魔王前几天研究阵法,把好端端的弟子房舍改成了迷阵,有几个不成器的陷进去两天一夜才被捞出来。”最前边的青年听见后面的说话声调转方向御剑飞了过来,狠狠瞪了那两个幸灾乐祸的弟子一眼,说话时差点将“不思进取”四个字贴在这两人脑门上。
此行领队的师兄赵持是昆仑这一辈弟子中最为年长的,老成持重,人如其名,顽劣些的弟子见了他往往退避三舍。
“不思进取”的师侄讪讪地干咳几下,为了缓解尴尬,眼珠一转又起了个话头,“小师叔,你可知栖凤阁前些年发生了一件怪事。”
“我入门晚,并不知晓。”陆濯明轻轻摇了摇头,这些年来师父将他保护得很好,他习惯于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埋头修行,在远离尘嚣的雪山之巅做遗世独立的仙人,并不关心其他门派的八卦。
“小师叔我跟你说,凤凰乃祥瑞的象征,凡人甚至将其奉为神鸟,栖凤阁也因此格外注重血脉和吉凶。凤凰一脉属火,嫡系子孙皆生于一日中阳气最盛的午时,而莫约四十多年前,时任家主的幼子偏偏生于子时夜半。”
那名弟子其实也并未亲眼见证此事,但仍兴致勃勃地讲得眉飞色舞,另一人也抢着接道:“还有更邪门的,那位小凤凰出生时天上竟挂了一轮血月,栖凤阁的镇阁之宝「落日弓」震颤不休,那可是大邪祟出世的征兆。”
被抢话的那人不满被同门抢了风头,不甘示弱地爆出了更为惊骇之语,“而且据说那小凤凰刚一出生就克死了母……”
这时,“嗡”的一声弦音骤然在那两名弟子的脑海中响起,强行中止了他们的话。
“小师叔……”两位师侄毫无防备下被乍响的弦音震懵了,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陆濯明保持着按弦的姿势,即便是出言训诫,他的声音仍十分轻柔,“请师侄慎言,勿议他人家事。”
赵持见状眉头微微一挑——陆濯明手中空无一物却能奏出弦音,只因其灵骨中的本命琴。
修士的本命法器往往在其道心落成之日诞生,但有那万里挑一的一类人却颇为特殊,他们生来便有本命法器,玄门中人也因此将之称为「伴生法器」,他的这位师弟也是因此在如此年幼之时便被顾盈然破例收为亲传弟子,甚至有位峰主断言他日后必能至去尘境界。只是如今陆濯明道心未成,这把本命琴还待在他的灵骨中没有化形。
那两名师侄中的一人因陆濯明年纪比自己小仍有些不服气,“小师叔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问赵师叔。”
此人也是病急乱投医,赵持本就不喜栖凤阁那群老鸟们因循守旧的作风,来这一趟心不甘情不愿,一肚子火正愁没地方发,师侄恰巧成了点燃这炮仗的导火索。
赵持脸色一黑,逮住这倒霉蛋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你师叔教训错了吗?少一天天不误正业净瞎编排别人家的事!功夫练得怎么样了?别在玄门大比上给阁主丢人!再废话给你下禁言咒了!”
不是,今年的比试也没安排我上场啊。挨训的师侄刚要委屈地辩驳,却被赵持的一记眼刀吓出一身冷汗,手指连忙在嘴唇上一抹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出了这番小插曲后,一路上再也没有弟子敢多嘴,纷纷忙着赶路,半日之后便到了栖凤阁。世人对剑修的第一印象是“能打”,第二印象往往是“穷”,对于第二点,陆濯明心里是不能苟同的,昆仑剑阁包括掌门在内有七位性情各异的峰主,有想不开偏要做苦行僧的,也有喜欢奢华享乐的,不能用一个“穷”字以偏概全,但来了栖凤阁之后,陆濯明不得不感慨——剑修确实是穷了些。
栖凤阁三面环山,一面背水,梧桐满山,风过有痕,山间云雾缭绕,隐隐可见斗拱飞檐与雕梁画栋,山中白鹤与青鸾齐飞,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悠长婉转的鸟鸣。这个绵延万年的的古老门派极尽奢华,但它的奢靡不是皇家宫阙般的金碧辉煌,反而透着一股源远流长的厚重感,一砖一瓦、一花一树无不精心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