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自诩长生的神禽,聚天地之灵而生,合该拥这一身耀眼的荣光,但明眼人自能看出这几百年来栖凤阁的腐朽与衰微,只是睡着的人不愿醒,宁愿永远醉卧梧桐,沉湎于亲手编织的黄粱一梦,满目的珠帘绣户何尝不是一顶美轮美奂的鸟笼,但这并非不可理解,毕竟这群寿元悠长的鸟儿们亲历过真正的繁华鼎盛。
修士提到栖凤阁时,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词语往往是“悠久”,但悠久也就意味着——它上年纪了。
领队的师兄赵持被请去与栖凤阁内门的管事商议玄门大比事宜,其余几名昆仑弟子则被领着参观山中风物,陆濯明缀在一行人的最后。
忽然间,他的脑海中响起一声弦音——他的灵感被触动了,有人在暗中看他。见左右无人,陆濯明悄无声息地离了队,往琴音所指的方向去了。
穿过一小片梧桐林,陆濯明蓦地抬头一看,与窥视者大眼瞪小眼。那是个看起来莫约十岁的小男孩,明亮的眼眸金光流转,火红长发翻飞如焰——是栖凤阁嫡系的相貌。这孩子的眉眼生得极为漂亮,甚至带了些女相,可非但不温柔款款,反倒杀气四溢,他丝毫没有因被发现而露怯,而是恶狠狠地瞪了回去,眉宇间满是凶戾之气。
陆濯明喜欢孩子,也招孩子喜欢,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这孩子凶神恶煞的表情挂在那样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有些好笑,当即便生出了逗一逗他的念头。
“小孩,你盯着我做什么?”陆濯明脚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在那孩子对面的树枝上,“我是昆仑弟子陆濯明,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依旧瞪着他一言不发。
陆濯明很有耐心地笑了笑,“哥哥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
言罢,他并指为刃在一旁的树干上画了五条线,修长的手指轻柔地在刻痕上抚过,悠扬的琴音如潺潺流水般自指尖倾泻而出,林中的青鸾寻音而来,拖着长长的尾羽上下翻飞,一曲终了时周围草木都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陆濯明抬头望向那孩子,只见他……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饶是以陆濯明的极佳修养,此时也着实有些尴尬,他试探着问道:“是我弹得不好吗?”
那孩子没有回答陆濯明的问题,而是道:“你的琴不是画的,你的骨头里有把琴。”
他说话时眼底有一缕金光流转而过,又飞快地泯灭,他紧接着又道:“还有,我的年岁比你大。”妖修寿元漫长,外貌和心智也因此成熟得比人类修士慢许多,他长相举止虽与人类孩童无异,却已活了数十年。
完了,第一次登台就演砸,果然忽悠人是要遭报应的。陆濯明只得无奈地笑笑,问道:“你是怎么看见的?”
“用眼睛看见的。”
陆濯明:“……”
他平生头一回体验到笑肌僵硬的感觉。
陆濯明注视着面前之人金色的眼眸,忽然想起了《拾遗记》上的记述,栖凤阁嫡系子孙有源自凤凰的先天神通,可以看破一切迷障,直白而言,就是附在眼睛上的灵感格外敏锐。
他思索片刻后莞尔一笑,“那……你见过这个吗?”
陆濯明手上突然做了个按弦的动作,随着一声低沉的弦响,两人所立的梧桐树忽然剧震起来,那小孩显然没料到这一出,身形猛地一晃向后仰倒,与此同时,陆濯明脚尖轻点身侧的树枝,身体向前微探,一把将摇摇欲坠的孩子揽进自己怀里,对方赤红的发丝被灵力搅动的劲风扬起,像拖着火焰的凤凰尾羽。
下一刻,陆濯明已抱着那孩子四平八稳地落地,而后将其轻轻放到地上,只见对方仍凶巴巴地盯着自己,仿佛只会做这一个表情。
“嗯?吓到了吗?”陆濯明笑着去揉那孩子的脑袋,手掌接触到对方头顶时,却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不自然地颤了一下——像是一种本能的回避。
“凤岐。”
“什么?”那孩子说话很快,声音又小,陆濯明没能听清。
小孩的表情在凶戾与羞怯之间挣扎了片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蹦出了两个字——“凤、岐!”
由于对方的表情过于苦大仇深,等他跑远了,陆濯明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是自己的名字。
陆濯明在千娇百宠中长大,生来就有一副柔软的心肠,但也正因如此,他对苦难的感知往往是迟钝的,面对那孩子的异常举止,他只是啼笑皆非地在心中感慨——现在的孩子脾气都这么凶了吗?
正当他思索时,一张传讯符忽然在面前凭空飞起,上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小、师、叔、你、不、会、又、迷、路、了、吧!
是了,昆仑剑阁阁主的开山大弟子,万里挑一的伴生法器拥有者,是个路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