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疏宴和蛊修打得热火朝天,凤岐这边同样热闹非凡。凤凰自出生起共要经历五次天劫,每次历劫均要经受九重天雷淬炼,妖骨长成后方为成年。他早就料到天劫难捱,但今日一见方才知晓何为“不可逆”与“不可违”。
滚滚天雷仿佛自宇宙洪荒而来,劈头盖脸地砸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渺小蝼蚁,但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凤岐既不敬天,亦不畏地,他凝视着翻涌的雷光,身后羽翼一振,宛如流火般划破漆黑的天幕。
少年人特有的细瘦身形与自九霄悍然劈下的神雷遽然相撞,黑云密布的天空顿时惨白一片。
震耳欲聋的雷声过后,一道拖着火尾的影子从云层间滑落,在坠地的千钧一发之际,那近乎消散的羽翼倏地凝实,使其堪堪稳住身形。
凤岐绑头发的麻绳早已在雷击之中化为灰烬,赤红的发丝在风中乱舞,宛如熊熊燃烧的野火。
凤凰生来就是要浴火涅槃的。
凤岐正面接了一道天雷,半个身子都麻木了,手臂细细密密地发抖,险些握不住长刀,经脉中烈火焚身般的剧痛令他在那个瞬间近乎昏厥,但与此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雷劫灼烧着他的身躯,也拓宽了他的经脉,将原本的涓涓细流强行延展成大江大河,灵力在体内呼啸而过,无比顺畅。
凤岐用手背抹去嘴角血迹,一小片殷红将那薄薄的嘴唇染得无比艳丽,他仰头对着劫云张狂地大笑,“再来!”
劫云仿佛被这不自量力的宵小激怒,酝酿片刻后又是一道惊雷横空劈下。第二道惊雷落下后,还不等他缓过劲儿来,第三道便接踵而至。
不知是否是受天劫所激,霎那间凤岐神魂中仿佛有什么古老的东西醒了过来,无形无色的火焰在他身上由内而外骤然烧了起来——那是凤凰的涅槃火,因其无色透明,也称「琉璃火」。
无色之火顷刻间将他的身躯吞噬,又蓦地沉入体内,火光消退时那道瘦削颀长的身影一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流光溢彩的神鸟——这便是凤凰的本相。
就是现在这只鸟儿的骨架还有些小罢了。
就在此刻,第三道天雷在头顶炸响,神鸟仰天长啸一声,其音高亢嘹亮,响彻十万大山。雷光散去后,鸟儿周身的光芒黯淡了许多,羽毛如烟花绽放后的火星似地纷落,点燃了成片的古树。
但是,他扛住了。
这声悠长的鸟鸣自然也传到了急急赶来的陆濯明耳中,他远远望见一只颇为袖珍的神鸟不畏生死地撞向近乎撕裂天空的神雷,又狼狈不堪地从劫云中滚落,如此反复,那鸟儿浑身浴血,金色的血珠纷纷扬扬地洒落,如铁水一般滚烫。
陆濯明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此刻的心绪,眼眶中倏地泛起雾气,近乎产生了一种落泪的冲动,却不是源于担忧和疼惜,而是被那飞蛾扑火般的义无反顾深深触动——亲眼目睹如此鲜活顽强的生命,无人能无动于衷。
那是一个不屈的魂灵,他不在乎结局。
陆濯明一直认为凤岐身上有一种极为独特的吸引力,令他难以移开视线,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那股模糊的感觉是什么——逆着命运的洪流毅然而上时迸发出的耀眼光芒,哪怕无法如日月一般经久不衰,哪怕只是曳着火尾一闪而过的流星,也足以点亮一个人的心了。
即便过了多年,他仍无法忘怀那夜通过戒堂窄小的窗口所看到的那双眼睛——无比明亮,宛如烈火锻刀的华光,就连撕裂天空的雷光都掩盖不了其中锋芒。
经年的苦难好似一块砺石,将这世间最漂亮的一把刀打磨得锋锐无双。
凤岐身体里流着凤凰的血,他不是人类,却任何人都要鲜活明艳,而陆濯明在千娇百宠中长大,却一直懵懂地随波逐流,诸多选择都由不得己身。
到底是谁更可悲呢?
陆濯明攥紧的双拳不住地颤抖——永远不要向命数低头,这是他曾经视为“小孩子”的人无意间教给他的。
第四道天雷落下时,凤岐已经维持不住凤凰本相,再度变回了人身,但那无形无色的琉璃火并未消失,如忠诚的护卫般尽职尽责地守在他的身边。
“再来!”凤岐的刀早已被天雷劈得卷刃,他索性一扬手将其丢下,以血肉之躯直面无情的苍天。
他从小到大骨子里便带着一股疯劲儿,气质虽然随着年岁渐长而逐渐沉静,但那一口气却从未消失,而是如刀痕似地刻在了骨子里,永远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在凤岐张狂的笑声中,第五道雷劫轰然落下,苍白雷光飞溅进那双俊俏的眼眸中,和他锋锐如电的目光激然碰撞,迸发出金铁相击般的火光。这道天雷的威力比前四道加起来还要强,仿佛劫云之前只是在探他的底,此时终于要展开反击。
他全身上下鲜血淋漓,在雷劫的强烈压迫下,就连呼吸都变得极为艰难,他使劲眨了下眼,抖落眼睫上的血珠,琉璃火随心而动在伤痕累累的手中化为一柄轮廓模糊的长刀。
就当凤岐准备以卵击石的瞬间,一个人影毫无征兆地闪现并挡在了他与天雷之间,下一刻,他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弦响。
他正要喊出那人的名字,裂纹遍布的储物戒突然被天雷的余威震碎,那些攒了不知多少年的传讯符如雪花般飞出,又在转瞬之间化为灰烬。
虽然变故只发生在短短一瞬,但以修士的目力足以看清那些泛黄的纸片为何物,陆濯明瞳孔猛地一颤,符纸燃烧的点点火光倒映在秋水般的眼眸中,如翩然的落叶在湖面激起圈圈涟漪。
而就在他分神的瞬间,一道余波打散了他的发冠,墨发倾泻而下,飞扬的发丝迷了另一人的眼。
霎那间,凤岐近乎产生了一种时空交错的恍惚感——仿佛又回到了那年栖凤阁的客房里,昏暗的灯光下,那人同现在一样,散了头发。
他只恍惚了一瞬便回过神来,激荡的情绪几乎要撞破少年人窄小的胸腔,他听自己吼道:“你来干什么?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