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儿身披麻衣之事,想必太太知道了?”吴言家的虽是询问,语气里却是肯定,脸色一变,说:“采儿七八岁就跟着我家太太去了姑苏,如今也有十年出头。这次老爷上京来,原只派我一人来问候,谁料闹了事,才让她一同来的。”
“姑爷府上只得他一子,姑奶奶又是女主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下,不看僧面看佛面,家里如何还闹事?”王夫人笑道。
吴言家的连着摇头,说道:“太太说话在理,我倒只敢与您说几句。在老太太面前,只敢说喜不敢言忧,我翻了几件稍好的事说了,老太太都出了泪豆。要是说坏的,只怕。”
王夫人这就迷糊了,问道:“可是姑爷欺负?虽说娘舅家不在姑苏,但若真的欺负,不过半个月水路,怕甚么!”
“不不不,我家老爷是极好的。”吴言家的连忙否认,说完又见王夫人无耐烦之意,继续说道:“我家老爷家里四世列侯,这世代传承的何止是老爷,还有那伺候过祖上的管家奴才们。我家太太虽说嫁了过去,没有舅姑伺候,但也使唤不住这班‘老子’,不知跟他们斗了几回,好在老的老了,才算过得舒心。”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当初她可羡慕着贾敏嫁过去就当家,没想到还要跟元老级家奴斗智斗勇。
王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既是如此,你回去多劝说你家太太放宽心,养好身子,好好享福才是真。”
吴言家的点了点头,说:“太太说得对,如今便是采儿一事横在心胸,我家太太才不得已出此下策。”王夫人忙着追问何事。
原来贾敏嫁与林如海去了姑苏,林家府里上下多听命于大管家,就算贾敏插手去管,也没几个听话的,当然气得她告林如海听。林如海虽是家中顶梁柱,却也受大管家的疼惜和呵护长大,一面是亲如父兄的老奴,一面是亲亲娘子,只得多番斡旋。
贾敏知晓林如海面上应承,背地里又心软,一时也斗不过那班老奴。又见林如海内外夹攻,身子骨渐渐弱了下来,又气又急,便索性放手不管,只守着二门的事。
这十来年,多得是贾敏陪房和丫鬟能干,而林家大管家早几年就病逝了,位居其下的二管家与贾敏多有来往,这才让贾敏慢慢把持林家管事。
近来闹起事来的正是二管家,他也是世代伺候着林家主子的,说也奇怪,同林家一般几代单传,其子大采儿一岁。贾敏与二管家来往,正是借了他儿子看上了采儿的光,一来二去的,去年便配成一对。
采儿受得贾敏的调教,‘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嫁与了二管家之子,再生子女继续伺候林家小主子们,算得上是好事一桩。坏就坏在今年六月,采儿丈夫突然急病走了,没留个一儿半女的,差点哭瞎了二管家夫妇。
只是丧礼过后没一个月,林家下人传遍了‘采儿克夫’之事,二管家暗地里不知打骂了多少次采儿,后来又听了‘大聪明’的话,说是贾敏故意让采儿害死二管家之子,绝了他家之后,以后便没人能拿捏贾敏。
谣言的可怕之处不在于疯传,而是听者有意而疯起。
贾敏知道采儿被打骂之后,早就让人带回二门内,就怕被他们搓磨没了。二管家则以此为据,闹着贾敏要采儿一命换一命。
别提贾敏善待下人,采儿又是她一手调教大的丫鬟,就算是当朝律法也没凭据任意打杀奴仆的。林如海身为官员,自然不允许名声受害,便命人开棺检尸,力求公平公正。
一查确实是急病而亡,不存在所谓的下毒或下蛊,真相大白后,二管家又骂采儿八字太硬,克走了丈夫,还让丈夫死后不得安宁。
采儿虽是还了清白,却又陷入了道德谴责,三番两次便想了结。贾敏想要留着采儿在林家又不好,遣了出去又违了良心,左右无法,知林如海要上京述职,便央着带采儿前往,看看娘家收留她如何。
“索性这次水路上差点去了性命,采儿倒也惜命了起来,性子也如以前一样。”吴言家的没细说水路之事,继而说道:“太太,采儿也跟着二管家学了不少本事,看账、收账都学了,其余就不用说了,我看她留下来也好。”
王夫人想到采儿年方十九便寡,在姑苏林家也无立足之地,况且品性不错,就算舅姑如此虐她,还是为亡夫守丧。
“我自是好,只是看她意下。”王夫人一点头,吴言家的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卖身契,递与说道:“太太,这是采儿的卖身契。这几日下来,我看太太极好,采儿能伺候您,开心都来不及呢。”
送走了吴言家的,彩鸳收起卖身契,向王夫人问道:“太太,可要唤采儿来?”
只见王夫人摇了摇头,道:“不急,我先想想。”又吩咐道:“你倒可以先找她说说话。”
彩鸳应了声是,见屋内没事就溜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