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年长探春一岁又识字,便由他说起事来:“明明我们家四妹妹被抱走了去,三妹妹硬说是弟弟。”
贾母气性不大,见宝玉嘟着嘴辩话更觉喜悦,连忙抱起宝玉,笑道:“自是宝玉说得过去对,那是四妹妹。”
探春虎头晃脑,也爬着上炕要贾母抱,嘴里直道:“弟弟,弟弟。”宝玉一听,气得跳脚,只见两人一个唤弟弟一个唤妹妹,嘈杂不已。
贾母左右被唤得热闹,碧云在旁连忙道:“两个小祖宗,可歇着些,别吵得老太太心烦。”
只见元春笑道:“怕是三妹妹刚识得环弟弟,这才念叨起弟弟罢了。”
宝玉这时在贾母怀中钻出头来,两眼瞪大道:“这样吗?赶紧抱环弟弟出来。”话毕,周姨娘抱着贾环来行礼,探春一见便指着道:“弟弟,弟弟。”
“果然如此!大姐姐真是聪明。”宝玉夸起人来丝毫不减甜度,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后,又嘀咕道:“怕是三妹妹没认得四妹妹,老太太,可要把四妹妹接回来!”
贾母被哄得应是,一旁碧云捂嘴笑道:“宝二爷,四妹妹是宁府的,如何说接来便接来。”
宝玉一听便哭闹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着实心疼死贾母,先是责骂了碧云不该惹他哭,又笑道:“宝玉要是想四妹妹在这,便能在这。”
“想多久就多久吗?”宝玉止住了哭声,问道。
贾母点头道:“你想她待多久就多久。”语毕,宝玉手舞足蹈,拉着探春的手道:“四妹妹要来我们屋里了!”连着喊了两三次,引得探春笑着说’妹妹‘。
王夫人听完,心想:怕是宝玉要摘星星月亮,贾母也照样给。只是碧云说得没错,四姑娘正经养在宁府才对,他们不过是看丧事期间不好照料才养一个月,哪里能说养就养。
“老太太,可别如了这小子的意,四姑娘又不是阿猫阿狗,说要接来养就养。”王夫人欲要劝服贾母,便看贾母脸色一沉,心中正喊糟糕。
宝玉一看到嘴的鸭子飞了,忙不迭闹了起来,惹得贾母心肝、宝贝唤,倒是探春不为惊吓,乐滋滋地望着哥哥惹事。
邢夫人见状,趁虚而入道:“宝玉,既然你母亲说不接四妹妹,不如你二姐姐来陪你,怎么样?”
要说邢夫人是为了哄宝玉是其次,重要的是她看不惯贾母屋内要养宁府的姑娘,都未曾提及养迎春。只是话口一出,更觉得此事利于她,若是此际让迎春养在贾母屋内,相当于二房替她养着迎春和丫鬟婆子,往后便是迎春等人的月银皆可落她钱袋。
这厢邢夫人打着鬼主意,连迎春等人那点蝇头小利都要贪,皆因贾赦不让东院银两径流邢夫人手中,这使她越发悭吝,蚊子飞过她眼前都得剥下一层血肉。
只是宝玉不任人摆布,加之素来被贾母宠爱,忙摇头道:“我不要,我不要。”
邢夫人心里虽是不爽,但也不轻言放弃,道:“你二姐姐可与你血缘亲,你如何不要,反倒要那隔了亲的妹妹?”
宝玉哪里懂这些,一看邢夫人血喷张口似吃人的老虎,吓得哆嗦在贾母怀中,惹得贾母侧目道:“赦儿媳妇,你跟个三岁孩童说这做甚么?蚊子叮菩萨——找错了对象。”
邢夫人不敢多言,悻悻道:“儿媳不过说实话罢了,总不能只捡好话听吧?”
贾母可听不得,开口道:“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我们与宁府同是一家亲,何时说起了隔亲的事?你这话可别像那好画儿传了个遍,羞愧死我。”
每当王夫人差点儿惹怒了贾母,总有邢夫人在场欲要顺着杆子来,谁料次次都转移了贾母的怒火,王夫人无不感叹这命运弄人。
谢家太太在场,不小心看了出好戏,又怕她们回味起来,以为是她传出笑话,连忙道:“老太太、大太太,我虽人微言轻,却也斗胆插嘴一句。我见大太太多半是想让孙女承欢老太太膝下,只是不小心说这血亲远近的话。老太太向来和睦友爱,有句话讲‘远亲不如近邻’,又道‘邻居好,赛金宝’,更不用说这近邻亦是嫡亲,更是亲上加亲,难怪老太太和宝二爷都颇为疼爱死姑娘。我料是老太太对孙女、孙侄女一样喜爱,大太太对女儿、侄女也一同心疼,倒不如都接在老太太养着,既热闹又不闹分心。”
邢夫人一听话语利于她,笑道:“你哪家的太太,说话透亮,正是我嘴笨,说不出这番来。”
贾母看邢夫人顺坡下驴,又见外人在场不好不给面子,道:“谢家太太,你这法子好,我也受用。这本是请你吃酒取乐,倒让你看了笑话。”
“哪里笑话,我这人三缄其口,万不得已绝不开口。只是愿见老太太、大太太喜乐,才敢安心吃酒。”谢家太太暗地里说起自己守口如瓶。
贾母笑道:“不让客人安心吃酒,我该罚酒一杯。如今人也都齐聚于此,不如玩行酒令尽尽兴。”众人不敢扫兴,连忙应是,推了碧云做了令官,行了几轮后才散了场。
只是一连两个月未见到贾政,春节团圆时落得他一人在外,贾母心中不免感伤,更是夜深辗转不安,听得宝玉梦话说‘妹妹’才觉好笑,才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