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此景上演于米德加尔特城邦最为出名的剧场,幕后自然要为其搭配一曲英雄的挽歌;若是此景上映于乐风城内平凡之地,洞察万物的神明天照定会出手相助,兴许还会给予“神明的指引”。可惜此地为幻境,虚无不可查,谢无今跨越四百一十二年喊出的铮铮之言,末了也只能消弭于人妖拼杀的嘶喊声中。
褚寻鹤一刀斩断面前嶙峋见骨的人头,眼睁睁看着面前身躯化为尘埃。
周遭混战不休,饶是神明与宋泊舟白笙皆已参战,战势依旧沉沉滚向既定的结局。
刚刚环成圆圈的战士一个接一个倒下,可怖的巨兽扑倒在他们身上啃食血|肉,灼热的血液喷溅而出浇灌尸体之下的泥土,不详的紫色光芒从血河中诞生,融入扑向死斗的战士的狰狞恶兽,却在中途被蓝色灵力横腰截断。
温珣拭去额角细密汗珠,略一凝神挑开蠕动的恶兽。
手中祭秋剑偶尔一使尚且可以承受,再多就难堪重负了,温珣只能吸纳灵力为剑,屈指虚虚握着,挑起匍匐于地的紫色魔物。
这于鲜血中由怨怼催生的魔物呈长条状,头部以下身躯生了七脚和尖勾般的倒刺,温珣小心翼翼地拿剑勾着他畸形的脚把怪物翻了个面,露出血肉模糊的肚皮和冒出莹莹紫光的树根。
这是怨气钩织的树,不出数日便会抽枝发芽,放大无辜生灵心中的黑暗一面,从而汲取所需的养分。
温珣一刀斩断魔物,这萌芽便被生生掐断在襁褓之中,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然而温珣并不是为了这,他面不改色地剥开魔物肚皮,剑尖精准捅进皮肉之中,搅动片刻勾出半块残破的符咒,慢慢平铺在地上。
他蹲下身,不嫌脏地伸手拿起那块符咒,这才发现此物并非用黄纸朱砂绘就,而是以人皮为纸鲜血为墨制作的阴邪物件,瞧字迹,有些眼熟。
但来不及多想,温珣自觉身后阴风刮过,他悚然一惊,手中灵剑下意识飞起一格,刹那擦出令人牙酸的咯吱——!
他猛地转身,就见面前高高立着个人影,狼爪撞在剑尖,正侧两张面庞血淋淋地咀嚼着,碎渣不时从粗狂的牙缝中掉落在溃烂的肩头。
是先前分站在诡异神像两侧的魔物。
黑影中村民似鬼非神,模糊不见踪迹,只能闻见齐齐诵读经文之声,环绕周遭说不出的诡谲。
眼前这魔物似乎对这经文有所反应,侧面那张狰狞的鬼面随着经文微微抽动,四只猩红眼珠在声音里不安的缩动,浑身躁动不安。
想来这经文便是控制魔物的秘法,温珣心中明了,趁着魔物抽搐之际驱剑聚灵,在剑身颤动发出的咯吱声响中汇灵成巨龙,以雷霆之势重重穿透魔物心头,砰地一声炸出肮脏血花。
咚地一声魔物倒地,四肢兀在抽搐,侧面那张人脸却慢慢化为尘埃,畸形手足也恢复原状,回到正常人类的模样。
温珣收剑拿到灵力巨龙从魔物身躯中吞食的符文残骸,洗去上面的血肉残渣,朝褚寻鹤血战方向奔去。
战事接近尾声,饶是褚寻鹤三人拼死而战,到了终末,战士依然一个接一个倒下,被撕咬打碎,零落在土壤中。
“……”
褚寻鹤一剑捅进地面,浩荡灵力霎时涤荡四周,所经之处所有魔物被截成两断,却在消亡的瞬间涌出更多的恶兽,嘶吼着扑向战士。
灵力被强行压制又强行突破的滋味并不好受,恶兽再次袭来,他闷声咳出一口淤血,将染上污血的发尾扫到肩后,发颤的手腕提剑欲斩,剑锋划过流光却在半途戛然消弭,旋即白光掠过眼梢,细剑横格眼前,替他挡去一次袭击。
谢无今浑身浴血,杀气染身如地狱修罗,一刀斩断恶兽后扭身望向沉沉注视着他的褚寻鹤:“这位仙友可有受伤?”
“……”褚寻鹤微微睁大眼,启唇欲问却半句说不出口。
面前旧日的友人已经认不出他,见对方张张嘴却一句不说,眸中却千丝万绪一闪而过,抹去脸侧血痕狐疑道:“我们认识吗?”
褚寻鹤想点头,却意识到幻境中无形的力量正在牵制着他,逼迫身躯无言地摇了摇头。
“即使如此,此地危险,还是早些离开为好。”见人否认,谢无今也并不多问,匆匆嘱咐一句,顿了顿,又从盔甲夹层中掏出个布包有些迟疑地塞给他,“萍水相逢,也算有缘,说来惭愧,初次见面,谢某便有个不情之请想要拜托您。”
褚寻鹤投以请讲的眼神。
身后厮杀不断,谢无今持剑又斩数头魔兽,终于让对方知晓此人不好惹,忌惮地徘徊周围,这才回神冲褚寻鹤露出一个生硬而礼貌的浅笑:“我知今日再不能逃出生天,只挂念家中小儿年幼,诸事未定,还望您将此物交予家人,以安妥后事。”
颤抖地接过布包,褚寻鹤紧紧捏了捏软硬,将其收好:“举手之劳,只是敢问先生……姓甚名谁?”
“多谢,”谢无今紧绷的神情因此稍稍放松,眉梢舒展,持剑行了阆风国礼,道,“我姓谢,名无今,家妻苏皖,犬子共秋,若是见面,还请替我,向他们道歉。”
……
谢无今说完便扭身扎进另一处厮杀,温珣迟来一步,只和他擦肩而过,嗅见浑身腥臭的血气,转头再想去看个真切时,却只瞥见一抹熟悉的背影被淹没进黑沉的浪潮中。
他怔了一瞬,却来不及感伤什么,匆匆投去一眼便回神注视稍有些呆愣的褚寻鹤,递过去方才发现的破碎符文。
褚寻鹤微微闭了下眼,再睁眼时眸底已沉稳如初。
他接过符文,指腹摩挲过稍显粗糙的表面,几息之间就辨认出其上复杂的法阵,微动灵力抹去了没擦干净的肉渣:“请神仪典。”
温珣眉心一跳,垂眸看向手中符文。
黑暗时代,天地之间动荡不平,无数与旧神同根同源而生、又迫于神明威仪蛰伏于黑暗之中的邪神伺机而动,翻山搅海,作恶一方,神明噎鸣与五神率领人类抵抗的,正是这十二位深渊邪神。
大战之中,十二位邪神中有七位已经或死亡或丧失神力,沦为某处残骸残垣,却还有五名未铲除,只被新神合力镇守于大陆某处,百年不得侵扰人间。
温珣揉了揉眉心,问神色凝重的褚寻鹤:“请的是谁?”
“十二位邪神第三,瓦沙克。”褚寻鹤摸了摸符文,“当年未死五邪神中,唯一一个被众神赦免的窥探预知之神,只是不知此次被请,居然会酿出如此祸端。”
“瓦沙克当年被你镇压,眠于长庚之顶,与你设下新规,百年不得为祸世间。”温珣对这位邪神颇有印象,“难道短短时间里,这位邪神已经按耐不住了么?”
“……不一定。”呻吟声渐小,褚寻鹤一瞥天际爆发的虚弱晨光,心知这场闹剧总算就要结束,心头一时不知是释怀亦或悲痛,“别国我不得而知,当年瓦沙克的请神之咒我已尽数销毁,阆风城内不可能会有此残留,再者,被削弱百年的邪神,没有造成如此程度灾难的能力。”
“你认为,有人相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