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有八九,我于先前入魔小孩的记忆中看见一个白衣身影,虽不知是否为入道者,却和此次事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褚寻鹤说,“且,此中不乏有旧神之手笔。”
话音未落,温珣已经低咳三声,声声与天际响彻惊雷遥相呼应。
褚寻鹤皱起眉。
“此话,不可于此讲出。”温珣摊手耸了耸肩,眼露无奈,“温珣是一介凡人,所言所行已不受规则之限制,也不会被命运所听闻,但你,新神空桑,帝君褚寻鹤,一言一行,皆被窃听,不可随意说话。”
褚寻鹤敛眉沉了脸,指尖微微用力揉皱了符文。
战事趋近尾声,周围将士一个接一个倒下,魔物在鲜血浸透的空地上嚎叫,满眼望去只剩下谢无今依旧护在残骸尸首之中,拼死抵抗。
褚寻鹤朝前迈出两步,挥剑欲去帮忙,却被温珣拦了下来:“算了。”
温珣眸中泛冷,流动金光一划而过,如利剑破除迷障,尾调却湮灭不见:“无论如何,此等结果不会改变,死亡已经缠上他的小臂。”
“幻境之中,也能看见生死之线吗?”
“……”
“若是普通幻境,自然不能。”他在褚寻鹤的注视下停顿片刻,许久才悠悠解释,转头紧紧盯着不远处持剑半跪的高大身影,“但此间,束缚的是真正的魂灵——至少谢无今一行,是的。”
衍生执念的真实魂灵会造就一些真实的事物,因此温珣能够拿到谢无今臂上红绳,褚寻鹤能够接过给予苏皖和谢共秋的信件;同样,魂灵一日不散,生死之线一日不断,故而,被诅咒的神明能够看见死亡的降临,逝去的故友在灾难未来的白日能够记得几人。
一切有迹可循,唯独灾祸起因至今仍扑朔迷离。
乌蒙蒙天空突兀地下起细雪,纷纷扬扬,迷了几人的视线,褚寻鹤掐诀唤出屏障挡去,看着远处身影踉跄起身,已显出裂缝的名鸿剑立于地上,周围风雪在巨大的灵力波动下纷纷战栗。
魔物无知无觉,缓缓踏向此间唯一活人,不远处抬轿静候的一群村民也察觉异常,缓缓走出浓墨似的黑暗。
踏出黑雾的刹那温珣看清了这群人的面容,果然已不是活人,晦涩扭曲似爬虫的经文从胸口攀爬至头顶,眼眶中不见眼白只剩漆黑,裂到耳畔的嘴角连通第二张长有畸形口腔的面庞,正张嘴饥渴的咀嚼着空气。
为首的长者已经浑身溃烂,身后跟从的青年垂首不见面容,轿上端坐的赫然是一座石雕的邪神雕像,端花捻柳,装出一派慈悲。
再之后,左右侍奉的孩童双目被挖,手足尽断,反向曲折,以膝盖在地面爬行。
温珣和褚寻鹤对视一眼,彼此都见到眼中怒意。
怪物拖动僵硬的肢体逼近谢无今,勇猛的将军沉默矗立在原地等待。
胆寒的沙沙声响起,温珣抬手接住落在掌心的雪粒,看着冰晶融化于温热的掌心。
这是谢无今暴涨灵力造成的影响,强烈的冰属性灵力波动促使空中水汽快速凝结,化为冰晶,可是天地之间浩浩荡荡霜白一片,瞧上去却又像极了为其死亡的哭泣。
怪物渐渐逼近了,为首的狼人小心翼翼地嗅着周遭空气,在未察觉危险后便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慢慢围成一个圈子。
时机已到。
谢无今猛地抬头,他伤痕遍体,盔甲已裂,长剑已断,只是此刻朝那一站,眼神坚毅,依然是那个从未败过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他垂下双手,覆在剑柄之上。
长剑骤然迸发刺眼的淡蓝光芒,最前几个魔兽察觉不对踉跄后退,却已经失了先机。
蓬勃锋利的冰系灵力刺穿谢无今的躯体,眨眼间就将周围魔物齐齐割断,化为粉末,还有些许温柔如棉线,寻到战场上不全的残肢将其拼凑。
晨光乍现,红日不知何时于东方露出一角,温柔又凶横的灵潮毁灭了所有魔物,也组好所有残缺的尸体,最后无声无息地环绕于谢无今身侧,包裹住单膝跪下的高大身躯,仿佛将士的灵魂在无声的哭泣。
谢无今口鼻耳中鲜血喷涌,他已经没有气力站立,单膝跪着,似有所感地用早已废弃的双眼看向天际晨曦,动作间两行血泪从眼角滑落。
须臾,他双膝跪地,俯首抬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向阆风城池方向行了一个国礼。
而在他身后,半透明的魂灵悠悠浮现,渐渐化作垂垂老者,躬腰从谢无今死守的笼中抱出一个七岁的孩子。
那孩子瘦弱矮小,心口处一块血淋淋的窟窿,心脏不翼而飞,能够活到此刻,恐怕全靠将士和谢无今的灵力滋养。
此刻失了庇佑,须臾便没了呼吸。
他的手臂软软垂下,苍老的树灵轻轻摇晃几下,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老者终于意识到他的死亡,扭头看向气绝的谢无今,许久,低下头,在红日升起的刹那把蓬勃的树之灵力注入死亡的躯壳,生生逼出了将堕地府的生魂。
温珣定睛去看,一片白蒙蒙中看见张牙舞爪的黑线,恶鬼般缠绕无辜的魂灵。
他心尖一动,脑中想起某个熟悉的团子。
瑰丽的冥陀兰从浸满鲜血的土壤中生出,老者迟疑地看向盛放的花朵,抬手牵住了孩子透明的手指。
“我之修为有限,只能杯水车薪,救你一人。”树灵呢喃,声音轻缓,“愿你恕我,也愿神明在上,助你能够在魔物之花中存活。”
说完,他抬手掐诀,剥除生魂命格,打入自己体内。
“从今日起,你就是楼家长子,无意困于冥陀兰中,至此穿梭千年。”树灵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汇就绿光开始编织虚假的记忆,推着无知无觉的魂魄进入冥陀兰体内,“若神明赐福,愿百年后,你能够将时间之神明和规则之神带入幻境。”
“届时,噩梦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