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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今年的元宵馅儿,包的甜口的还是咸口的?”
“自然得是咸的。落儿啊,打小便喜欢咸香的……”
徐夫人下意识脱口而出,手上抱着一匹浅紫流光绸缎,整理的动作舒尔一顿。
“夫人……”
厨房的丫鬟站在店内,望着徐夫人的背影,目光闪动,声音小而怯。
片刻,徐夫人直起身,猝然回过神来,正色道:“换成甜口的,欣冉喜欢吃。”
丫鬟应了一声,连忙推开隔门,转身进了后院厨房传话。
将此情此景收入眼中,站在门槛前的徐星落抬起手,指节微屈,敲了敲右侧敞开的店铺门板。
听到了动静,徐夫人慢慢转过身来。
“敢问夫人,今日可还开张?”
生意一贯冷清的徐氏绸缎庄,在这一日,来了位貌美年轻的女客人。
“我今日须得定好一些布匹,好给娘亲做些春装,劳烦夫人了。”
徐夫人一眼见到这位年轻的女客,便莫名觉着有些熟悉。
她迎上前,笑道:“难为姑娘孝心一片,只是……”
眼前的妇人虽然上了年纪,柳叶黛眉,清透的双眸间,丝毫不掩她年轻时候的风华。
徐星落收回视线,心底越发感慨,如果说时慕是高墙上华贵艳丽带刺的玫瑰,那眼前的徐夫人便是身处在寻常小院里不争不抢盛放的蔷薇。
只见她温温柔柔,不急不缓地告诉徐星落,“得知道你家那位的大致身量,方可买得适当。”
徐星落心念一动,强忍下喉间的酸涩,艰难地挤出一声叹息:
“我与妹妹自幼被拐走,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只是今日见到了夫人您,顿觉您的眉眼,还有身段,让我好似瞧见了昔日娘亲的影子。”
闻言,徐夫人眸光闪烁,心间的柔软处越发被触动。
她扬起嘴角,强压着拉住眼前人的手的念头,建议道:“不介意的话,照着我的身量来计算,可好?”
徐星落沉默了片刻,继而欣然点头,主动地拉起她的手,笑答:“如此,真是太感谢夫人了。”
徐星落选了几个颜色,作势便要店里的伙计捞起好几匹的布料。
“不不不,不需要这样多。”徐夫人拦下。
徐星落转身,困惑地盯着她瞧。
“这些属实多了,买回家中,若无旁的用途,便是徒增闲置了。”
闻言,徐星落暗暗感慨,自家娘亲这般实诚,也难怪生意不大好,若是寻常奸商,嘴巴说得天花乱坠,巴不得客人多买些布料回去屯着。
“夫人莫要为我担忧,既是送给娘亲的,自然不会嫌多,做了衣裳外,有多的,还能做些旁的物件。”
徐星落试图说服她。
徐夫人却是望着眼前人,微微出神了。
因着顾念这姑娘年幼的遭遇,又见她眉眼颇有几分故人之姿,徐夫人不禁心想──若是自家落儿尚在人世,是否也能出落得如她这般窈窕生动?
“夫人您怎的红了眼眶?因何事伤心?”
徐星落忙自袖中取出帕子,递上前去。
摆了摆手,徐夫人推了推那张帕子,故作轻松自哂:“瞧我,怎的还在客人面前失了态。”
徐星落捏着帕子,点了点徐夫人的眼角,温声安抚:“我的娘亲想来与您的年纪相仿,我与您一见如故,如若不介意,您有什么难言之隐,大可同我说说。正所谓,旁观者清……”
“哎,今个儿是元宵,好端端的,还是莫要扫了你的兴了。”徐夫人摇了摇头,叹道,余光忽的注意到徐星落手里的那块帕子,“这做工……”
徐星落轻眨了眨眼,嘴角泛开了一层笑意,脸颊微微泛红,“这是一位故人所赠。”
徐夫人眼中掠过一丝惊异。
“对了,今个儿若是挑好了料子,便劳烦店里的伙计将它们送到老街口的裁缝铺子,交给步师傅。”徐星落说着,便要从腰间取下一枚浅紫色绣工精美的囊袋。
徐夫人凝眸,注意到她方才的帕子和腰间囊袋的做工,皆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多年来,徐夫人见过的布料针脚不计其数,但唯独此人的手笔,整个江城都找不出第二人来。
徐夫人眼眸泛起了暗色,迟疑了会儿,还是开口道:“步迟……他基本不接手女客的衣样款式,店里的那些女装,都是他教导学徒们做的。”
“这样啊,我慕名而来,竟是这般不巧。”徐星落掂了掂装满钱币,显得鼓鼓囊囊的绣袋,眼中泛起一弯憾色。
“实不相瞒,他与我的长女幼时有情谊,这些年来,他一直对我家女儿念念不忘。”徐夫人语气沉重,声音有些发颤,她明白这样的解释对于眼前的姑娘来说有多残忍。
徐星落不负期望,一时“失手”,不慎掉落了那枚绣囊。
隔着囊袋的布料,沉甸甸的钱币砸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股轻铃晃动的声音。
徐夫人一惊,弯腰替她拾起。
徐星落伸出双手,很是珍惜接过那枚缀着穗子的囊袋,打开口子,将钱币尽数掏出,放在柜台前。
紧接着,徐星落把袋口扒拉得更大了些,担忧的视线更是在囊袋中翻来覆去,扫荡了好几回。
徐夫人有些诧异,最要紧的不应当是点数钱币么?
怎么里头还有更重要的物什?
徐星落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还好,没有损坏。”
察觉到徐夫人诧异且困惑的眸光,徐星落解释道:
“妹妹先前被暗雀阁的人掳走,只剩下这两枚掉落的小铃铛……”说着,徐星落果真从那囊袋中拿出来两枚陈旧的斑驳划痕的金色葡萄大小的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