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之。”有人喊她。
她下意识觉得不是在喊自己,可是,她回过头去。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四周漆黑一片,有一个男孩背着手看她,仰着脸,笑着继续喊:“林栖之。”
谢水流往后一靠,抓住了墙。
刚刚那一幕,她曾经见到过,不是在这里,而是在某个日常琐碎的时候,被她漫不经心地忘记了,只是这时也实在记不起来。
这个细节被抓住又放过,重要的是,刚才发生了什么?她陷入了林栖之的回忆?因为她没有动过,一直在原地等着无猜,看四周的样子,时间也没过去多少,一切都发生在大脑中。
是林栖之的意识在回想过去?这样的话,时间要抓紧了,她不能确保傀夫人或者无猜找的别人来时,自己还能维持住谢水流的记忆。毕竟如无猜所说,自己这里,本就是林栖之的部分更多,她并不占优势。
忽然,天黑了。
一个同事焦急地从她眼前擦过:“在树林里。”
她不由自主地跟着跑过去,所谓的树林其实是六棵小树组成的,是小朋友们和老师们一起种植下来的。她们被称为“老师”,其实做的更多是照顾小孩衣食起居的工作,那些残缺的小孩,有异常的小孩,被送到这里接受“矫正”和“帮助”,教他们如何像正常小孩一样生活自理,据说这里“更专业”“更耐心”“更有同理心”,她很高兴面试进入这里,成为帮助那些小孩的工作人员。
有一个小孩失踪了,他叫柳灵杰。
比起其他小孩,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有什么问题,他生活可以自理,穿着打扮也很讲究,手帕也总是洗的干干净净,为了避免麻烦,还有特地给老师用的手帕纸——从来用不上,柳灵杰并不会把鼻涕蹭在衣服上,也不会把屎拉在裤子里。也没有任何医学报告说明他的疾病,但他的父母强烈要求他需要“矫正”。
能来到这里的小孩,家境都不差。不过他们比起柳灵杰的家庭来说,还是差了很多,按理说柳灵杰不应该来这里。
相处大半年,林栖之几乎要拿着放大镜,才能找出柳灵杰的毛病,如果这算是一种病的话:柳灵杰不太爱说话,个性孤僻,爱好独处。
他爱干净,不说脏话,不会莫名其妙乱动起来,安静的时候自己一个人看书,并不是什么儿童绘本,童话故事,但也不准别人偷偷去看,他能对土星的逆行卫星侃侃而谈,也会说蝙蝠是如何寻路的,当然,他不对其他人说,他只是一个人在嘀嘀咕咕。
这样的孩子在普通幼儿园也一定会出彩。她不懂。
柳灵杰也到了该上小学的年纪,有一次,她对柳灵杰来接送的司机提到这回事,希望他能接受更加正规的教育,但司机只是笑着说谢谢老师——就没有然后了。
这天,柳灵杰失踪了,几个能走开的老师都去寻,终于在小树林里找到了,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钻出来,一个人淋着雨,低头剥桦树皮,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小刀,把树划得一道一道,指甲缝里都是碎屑。
有个老师想把他劝回教室去,他拿着刀冷冷地抖动肩膀,让开那个老师伸出的胳膊。
他不高兴,瘪着嘴在树上又划了一道,扭过头,在人群中找到了她,没礼貌地喊:“林栖之。”
她往前走,他背着手藏起手里的小刀,又抬起头看她:“你生气了吗?”
“没有哦。”她笑着蹲下身,顺着男孩的胳膊攥了攥,柳灵杰松开手,把小刀交给了她。
旁人松了一口气,她牵着手上脏兮兮的小孩回教室,身上都被雨打湿了。
小孩在洗手,她问:“为什么想要跑出去,是谁让你不高兴吗?还是什么事情让你不舒服了?”
“你。”小孩淡定地看着镜子,熟练地捏了几绺翘起来的头发抹平,他很知道如何打理自己的形象。
“不喜欢我吗?我们相处了大半年,有什么地方是我可以改的吗?”林栖之并不生气。
她接触过的小孩里,有的根本分不清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常常对她说,我讨厌你,但每次都黏着她,原来真正想表达的是“我永远不会讨厌你”,不知道话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意思;有的思维和常人不同,当她蹲下的时候喜欢她,她站起来的时候就狠狠用拳头打她,喜欢她的时候特别喜欢,打她的时候也恨得好像她是什么仇人似的;有的也不喜欢她,什么也不喜欢,奇奇怪怪的小孩很多,她犯不着和一个小孩较真。
“你多管闲事。”
“嗯?为什么?”柳灵杰的词汇真丰富,还知道“多管闲事”呢。
“我有病,他们不让我上幼儿园。你不要管了。”
原来是这件事。
她想说什么,最后也变成了:“好吧,我向你道歉,我以后不会说了。”
“嗯。”柳灵杰放松了,找她讨要小刀,她说等放学后会给他,他小大人一样冷静成熟地点头答应,达成协议,她又追问他为什么去划树皮。
“没什么,等你的时候觉得很无聊,我以为你真的很关心学生,但我丢了很久,你没有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