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之不会被任何小孩的任何话语击败,她的笑容是发自内心又焊接在脸上的坚固营垒,能源是她不断跳动的强大心脏,她活着一天,工作的热情就化作永动机的燃料,轰轰隆隆地发动。
她认真反思自己哪里对王墨回不好,就像对柳灵杰一样。
此时她稍微察觉出这两个孩子的不同,但仍然是正常的好孩子呀,细腻敏感高需求而已,虽然家长会辛苦,但孩子也不能因此就被踢进异类的范畴。她回到房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思考着如何和王墨回与柳灵杰这样的孩子的沟通,把自己无尽的爱传达出去,让孩子开开心心,获得幸福,走向光明。
再想想王墨回吧,王墨回的家长普普通通,普通的工薪阶层,曾经对她透露过王墨回的异常之处。
王墨回总是会说某某就要死了,还总和看不见的人说话,也往那种封建迷信的方向想过,但都看不出王墨回哪里不对,王墨回还胡说八道谁谁就要死了,实际上人家活得好好的……就是这种怪异的情况。
她需要从源头拆解一下那句“你不要再来上班了”是善意,恶意,还是中性,咬着笔头思索着。
平时王墨回并不讨厌她,她把自己的工作像刷地毯似的从头梳到尾,也没发觉什么自己做得不对,将其认为是善意也看不出,王墨回并非是表达拧巴的小孩,只能归咎于中性,她还需再看,要对王墨回更留心,工作更努力才行。在纸上标注自己接下来重点关注的几个小孩,反身扭进被子里——床铺在地上就是这点好,拉开椅子就一骨碌滚进去,早上起来把床铺一卷,整个家四四方方极其方便打扫,节省很多时间。
林栖之收拾好东西出门,扶着门把推出去。
一片白雾升起。她愣在原地,上一秒仿佛还从睡梦中醒来,细细思索着第二天要如何应对小孩。下一秒她惶然被自己已死的事实追上,像一场突兀起来的车祸,把她的意识撞飞,再醒来自己已经死了。
她停留片刻,思维加上水淀粉勾芡,粘滞着冒泡,她意识到自己在等人。
她在等谁呢?她不知道,她闭上眼,意识飘然而去。
盛铎失踪了。
那个小孩认为他自己是一台计算机,这台小计算机每天被送来,按照规定的路线行进,跨过每条地板砖都必须用同一只脚,路线上不能有其他人阻拦否则他会报错,他必须在同一时间坐在同一个位置否则他会报错,像是秩序感强烈的后遗症,在数个麻烦的小孩中秉持着自己的麻烦,他的消失让人少了一个麻烦。
林栖之很担心。
每天都有人来问话,但很快这件事莫名地没了结果。
待办事项越来越多,她心力交瘁,忙得脚不沾地,终于缓过劲来,给他家里打了个电话。小孩并不是在这里失踪的,是在某个周末下午说要出去玩,之后就没再回家。她打电话过去问候,那边敷衍几句,说没找到,语气疲惫,她也没有过多打扰,挂上电话,在待办事项中又添上一笔。
好不容易再得了空,她把寻人启事,相关报道,警察问话都记录下来,虽然她也并不是侦探,知道的东西也不多,却还是想做点什么,弥补自己的无力感,紧接着又没了一点空闲,常常是倒头就睡。
和同事说起来,大家也常常感慨,这附近居然都有可怕的人贩子——仿佛已经确信小孩子被拐卖到了不知名的远处,问话的也变少了,很快,这件事就过去了,似乎从未发生过,偶尔有正常一点的小孩来关注这件事,也像是在湖中扔石头,涟漪过后什么都不剩。
令人在意的是王墨回,那天王墨回又一次拉住了她:“林老师,不要再来上班了。”
“你讨厌我吗?”王墨回很好沟通,她希望能像和柳灵杰说话那样直接地说明,她找了个空房间,搬着凳子坐在王墨回面前,目光平齐,“为什么你不希望我来呢?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觉得更习惯哪个老师呢?我可以帮你调过去。”
这并不是大人套话的伎俩,她也不希望自己成为王墨回的困扰,对方皱起眉头:“那好吧,我讨厌你,你可以不来上班吗?”
“很遗憾,哪怕你讨厌我,或者其他小朋友都讨厌我,我也还是会来上班的……但我会努力让你不看见我,可以吗?看见我你会不高兴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改正呢?”
王墨回憋了一口气,把一张小脸憋得红彤彤的,好半晌才说:“那我不讨厌你。”
“你可以讨厌我,没关系的,这是你的感受……喂……”她还想再说什么,王墨回站起来,已经单方面结束了话题。
她在注意王墨回的过程中也发现了对方的一个问题,王墨回的思维非常快,因此这个小女孩大多数时候都显得很不耐烦,但脸上不会表现出来。王墨回会先说出开头,然后说出结论,对中间的过程一笔带过,疏于解释,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这里有三只鸟,开枪打死一只,还剩下几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