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的笑意越发明显,拿起喝了一半的利口酒,反问道:“如果没有理由呢?只是立刻剥夺你的全部权力,给你和康妮一样的待遇,你会怎么做?”
艾波咧嘴,直言不讳:“大概就是切断泡面工厂对家族的资金供应,同时和底层纽扣人建立联系,在家族克扣他们待遇的时候重新补上亏空。您知道的,现在橄榄油进出口、房地产生意都不太景气,没了签了军方合同的泡面生意,家族将会捉襟见肘。”
□□的收入倒是能支撑,但交易中心的人都是她的心腹。虽然唐发话,他们会和她做切割,但日后,她要是在关键时刻让他们帮一两个小忙,怕是不会拒绝。这话艾波没说,说了就变味了。
“有了他们,加上唐人街、泡面工厂的人手,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唔,也许就像今天这样例会结束的时刻,将家族反对我的中高层一网打尽。”艾波摊手,“警察只会高兴。”
维多早已收敛了笑意,静静地听她说完,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现在情况有些特殊,你愿意相信我吗?”
怎么会不相信呢?艾波放下可乐瓶,站起身郑重地说:“正如我十年前承诺的那样,您拥有我的第一忠诚。”
维多点点头,向她看来:“一位好的棋手总是走一步想十步的。现在,就按照你刚才说的去准备吧。”
对视的这一刹那,艾波从他那乌黑的眼睛里读出了真正的意思,那是暮年狮王的放手一搏、是决心铲除所有竞争者的残暴。
论起心狠,桑蒂诺远不及他父亲。
*
电光火石之间,迈克尔福至心灵,想起方才她下楼梯时康妮的恳求,要是这桩婚事板上钉钉,那么周五那天晚上,妈妈或者弗雷多肯定会和他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需要康妮一个姑娘到处嚷嚷他才知道这件事。
迈克尔对妹妹的伎俩很了解——说得天下皆知了,不结婚也要变得要结婚了。唉,话说回来,他也想像她这样,肆无忌惮的。
这么想着,话里也带出了几分不满,硬邦邦的语气,却意外地合适,引来桑尼和康妮的强烈抗议,他花了一些力气才克制住向她看去的目光。
不知道她是否满意他的机智反应?迈克尔打定主意,晚些时候,一定要向她讨些奖赏。
他跟着走进厨房,桑尼发现他,拉着他讲起卡洛.瑞奇的情况。天知道,他根本不想听,“卡洛人不错,老实肯干,我们在猪肉铺认识。桑德拉怀孕,一定要吃炖猪蹄,我去买猪蹄,结果结帐时口袋里缺二十美分,偏偏是中国人开的店,我要是敢赊账,艾波得怼死我。纽扣人卡尔——你上周见过的,他兜里也没钱。他帮我付了猪蹄钱,虽然也就五十美分。他父母是……”
艾波站在半人高的隔断墙旁,斜对着他,在女人们的赞叹中,不断扯着裙摆、扭动身体,笑得……非常迷人。
桑尼的声音逐渐化作水流,在耳边淌过。部队曾发放过劳军物资,其中就有各种时尚画报,金发碧眼的女郎搔首弄姿,总是能给大兵带来慰藉。在已经和她发生过关系的此刻,迈克尔觉得她远比那些明星加起来还要性感,一举一动都想让他把她抱进怀里亲吻。
要是可以,他想先亲吻那衬衫领口露出的锁骨,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窝,总是引得他品尝;然后,他会顺着她的脖颈一路向上舔吻,直到她的耳垂,不知是什么缘故,她的颈项总是很香,混合着让他目眩神迷的气味,他总也闻不够;最后,他会亲吻她的唇,亲吻她那喋喋不休、总是引得其他人咯咯开怀的嘴,一直吻、一直吻,吻到她气喘吁吁,指甲抓掐他的脊背为止。
“就是你?”那个谁的声音扑面而来,唾沫星子落在他前面的桌面,“不同意我和康妮的婚事?我要挑战你。”
嗯?这家伙说什么?挑战?
艾波突然笑出了声。
明媚的笑容,忽地与五年前、那场激发了他无数欲念的挑战重合。起因也是如此无厘头,捍卫男性自尊的战斗。
在他达成夙愿的第二天,这样一场挑战来得意外地巧,也意外地好——他要向她证明,他是个男人,他是强大的男人,更是她的男人。
因而他全然没有保留,拿出战场上训练出的反应速度和力量,快速出击,准确击中面门。那人倒是还想扑上来,他没给他机会,揪住领口就是几拳。要他说,还没鬼子耐揍。
他获得了胜利。他向他的奖牌、他的所有者、他的神明看去,期望得到夸奖。
可她呢?竟然给哭哭啼啼的康妮倒了一杯果汁。
凭什么?康妮脾气坏、眼睛瞎,凭什么可以得到她的安慰。
她们到底在说什么,需要她这样凑近说?那双他无时不刻想要亲吻的唇几乎要触及康妮的耳朵了。她好像从没有对他如此亲昵过。
哦,她还摸康妮的脸,还给她挽发。迈克尔酸酸地想,原来这个家里不止他拥有体味她小手掌心温度的待遇,她的温柔从来不独属于他。
他能怎么办呢?迈克尔冷静地开口讨要了果汁。既然月亮的光芒温和地洒向所有人,至少他可以努力奔向她。
她给他倒了一杯果汁。橘色的液体灌进玻璃杯,他才敢抬头看她,她也在看他,他根本无法思考,像溺水者下意识地握住她。
她的小手真细滑,微微的凉意,轻而易举抚平他心头的燥意。而怒火重新漫上那双棕中带棕的眼眸之前,他敏捷地接过玻璃杯,和她道谢。希望她能听懂他的歉意,真的不是故意摸她的手,实在忍不住。
到了这时候,迈克尔终于意识到所谓的不被别人发现有多难。她就像一颗亮闪闪的星星,无时不刻不散发着光芒,总是勾着他向她看去。
可是星星会有爆炸的时刻吗?
她怒气冲冲地从书房跑出来,狠狠一甩门,大声地骂了一句,他以为永远不会在她口中听到的话——“vaffanculo!”
然后便捂着脸,蹬蹬蹬地跑上楼。
发生了什么?一时之间,整个屋子的人都在如此疑问。汤姆歉意地向大家表示,她只是在闹脾气,过一会儿就好了。
闹脾气?她是艾波,迈克尔才不相信她会生气到浑然不顾父亲的脸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他焦虑地等待着,饭也吃不下,以休息为由回到二楼卧室,轻轻敲她的门,却毫无回音。
他不敢多敲,怕被人发现,更给她添麻烦,只得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想着她闷在被子里啜泣的可怜模样。心都要碎了。
下午三点,客人逐渐散去,迈克尔才从弗雷多那里得到答案。
“仗要打完了,大家伙儿都在传军方没有续签明年的泡面订单。曼奇尼、巴洛尼等老人早就看不惯艾波了,认为她过于精明和咄咄逼人。他们是我们抽奖彩条的供应商,名下有七八家工厂,与印刷协会关系很好,垄断东海岸的印刷生意。没有了他们,哪怕我们有专利,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新的供货商。爸爸为了稳住他们,只能暂时委屈艾波了。”
哪里来的蠢货,找这样站不住脚的理由攻击艾波,迈克尔恨不得立刻拿枪嘣了那几个老头。他深吸一口气,细细地打听这几人的名字,暗自记下,准备日后找机会替艾波出气。
当务之急是安慰艾波。他现在什么旖念也没有了,只想把她搂进怀里,让她听着自己的心跳、知道自己就在她身边。
可她就是不开门、不理他。
晚上,她才披着睡袍出现在餐厅,眼睛看不出红肿,倒是嗓音有些沙哑。
“晚上好,”她倦倦地和上首的父亲道歉,“不该这么对您话。”
父亲绷着一张脸,微微颔首,只说:“吃饭吧。”
桑尼立刻反常地离开座位,替她拉开座椅。弗雷多帮她剥去虾壳,切分牛排。就连汤姆都讲了几个冷笑话逗她开心。
她终于笑了,“我没有生气,我只是突然失去了生活的目标。”
“目标?”弗雷多说,“享受就好,要什么目标呢。”
汤姆不赞同,“你正好想想未来的规划,我有预感,以后会越来越需要律师。比如说打打离婚官司之类的。”
弗雷多不屑:“这可赚不到什么钱。”
“比如说特蕾莎要和我离婚,如果有选择的话,相比男性律师,她肯定会选择艾波这样的女律师,至少不会被人传姘头之类的绯闻。”汤姆说完,轻声安抚妻子,“我知道你爱我,我们不会离婚。”
“汤姆说得没错,”母亲开口了,“艾波,我不是说要你去做女律师,我是觉得你要对未来规划起来,读完大学以后,是嫁人还是找工作,现在就得考虑了。大学、专业,对选择都有影响。”
那头艾波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确实。”
桑尼见状,大大咧咧地接话:“没错!要说嫁人,我觉得那个程乔义很不错,你嫁给他,生意有了,丈夫也有了。而且知根知底的,也不怕你被他欺负。”
程乔义。这是回来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迈克尔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了。那个总是拥有艾波信任与欣赏的男人。曾是他最嫉恨的存在。当然,昨晚过后,迈克尔没有那么恨他了。只是讨厌。
他相信艾波不会想要嫁给程乔义。说句伤心的话,要是她喜欢程乔义,哪还轮得到自己?
果然,艾波笑了笑,径自吃着虾,并未回答。
“对了,说起结婚,”桑尼爽朗地冲他举杯,“迈克,下午你和卡洛动手的时候,我看到你后腰有几条红印子,这是女人抓的吧?”
迈克尔下意识想要看向艾波,被她狠狠踩了一脚,才猛地醒转,这时候要是看她,简直就是告诉全家,这抓痕和她有关。
“是吗?”他不置可否,尽量留个悬念。
弗雷多惊呼:“迈克,你也太牛了,前天才刚刚回来吧?她是谁,是纽约人吗?等等,不会是艾波的同学吧……”
头一次的,迈克尔这么讨厌二哥的敏感随和,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一个字:“不是。”
“那是谁?”康妮也好奇地问。
要了命了,他要怎么回答?难道实话实说,他和艾波睡觉了?那父母会怎么看她?艾波已经失去了生意,他不能再在这时候乘火打劫。
“是昨天一起入住旅馆的姐姐。”艾波忽然这样说,“昨天不是下雨嘛,那位姐姐给迈克递毛巾,他们两个就看上眼了。她还向我打听我们家呢。”
母亲问:“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们家是做橄榄油生意的,迈克是战斗英雄。她听了非常开心。”接着她又仔细描述了那个女人的长相,要不昨晚的记忆过于深刻、她的睡颜被回味了无数遍,迈克尔都要怀疑她说的是真的了。
妈妈忧心地问:“她留下电话了吗?”
“没有。”他干巴巴地回。
桑尼和弗雷多冲他暗暗竖起大拇指,康妮还什么都不懂,一个劲儿地问桑德拉为什么喜欢他却还要用指甲抓他。
“迈克,这是真的吗?”最后,父亲这样问他,眼底充满了对他这段露水情缘的不赞同,以及某种触及真相的探寻。
一只小手早已悄悄攀上他的大腿,他能怎么回?
“是的,爸爸。我很抱歉,没有像您一样,对未来的妻子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