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僵硬的指缝流淌,雪花裹满红肿的手掌,每个人机械地刨雪,中了蛊似的,不知倦疲。
蓦然,诲人挖出了一把武器,两三下抠出来一看,压着嗓子,惊呼道,“大人!是弯刀,是剪水银练弯刀!”
俞冠楚喜极而泣,循着声音跑过去,因为过于担心踉踉跄跄摔得结实,他一点儿也不疼,抓过弯刀抚摸一遍,肯定道,“嗯,诲人,是阿厢的,是阿厢的弯刀。诲人,不倦,在这里继续挖,阿厢一定就在附近。”
他把弯刀插-进腰间,跪着和诲人不倦就地不要命地拿手指轻挖。石槛菊,副将也过来帮忙,五个人围着弯刀出现的位置又生生挖了许久。
终于,俞冠楚一拳打通雪面,击碎了厚实如墙的白雪。
诲人找到弯刀的地方正是山峦的一处斜坡,坡下有一平台,平台尽头就是一孔短小的山洞。
能容两人蜷缩。
众人见状,浑身力气大涨,迫不及待打通雪面,露出下面紧紧相拥的两人。
是柳厢与叶含苞。
两人面对面抱紧,互相取暖,悄无声息地昏厥过去。
面容煞白,唇角没有一丝血色,衣袍甲胄上堆满雪块,覆在她们上面,形成了诡异的凸起,俨然荒山野岭的孤坟包。
俞冠楚热泪盈眶,泪珠簌簌垂下,落在半空就凝固了,他伸手捞过柳厢揽入怀里,脱下自己的外袍披盖上去,轻手轻脚地揉-搓对方冻僵的肢体,就是不敢去探一探鼻息。
叶含苞亦被石槛菊抱走,紧紧抱住暖着身子。
俞冠楚哽咽道,“诲人,不倦,你们……”
诲人不倦两人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跟着俞冠楚,如何不知他们主子的想法,颤颤悠悠伸出食指,心跳加速地抵在柳厢鼻底。
默了一会,道,“大人,对不住。”
“……”俞冠楚深呼吸一口气,将柳厢打横而抱,三步并两步往军营驻扎地狂奔,跑了几步连带着柳厢骨碌碌在雪地滚了一圈。
他发现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了,周围尽是莽莽的白,他看不见方向,也看不见柳厢。
什么也看不见了。
诲人不倦过来扶起俞冠楚,难受不已。
俞冠楚不死心地兜住柳厢,小孩子般哭得肆无忌惮,他道,“诲人,不倦,她没有死,没有死,对不对?阿厢她从来都那么聪明,那么厉害,那么坚强,她不会死的。我和她经历了这么多,陪她打了那么多胜仗,她会长命百岁的,她不可能死,不可能!”
最后的话语歇斯底里,近乎咆哮。
诲人不倦未语泪先流,心疼地哄着俞冠楚,拉着他朝军营走。
走了半刻,不倦发觉不对劲,“大人,你怎么了?你是看不清路了吗?”
俞冠楚每走一步就撞他们一下,脚底软绵绵,好像是在胡乱踩踏。
他是挖得最久挖得最痛心的,其他人半途会歇息,他没有,接近一个时辰,眼睛一直盯着雪地,不可避免地患了雪盲症。
俞冠楚不答,心如灰烬,挣扎道,“还有多久到军营驻扎地?还有多久?小医侍呢?小医侍呢?去叫小医侍,阿厢还活着,她还活着!”
“大人,我们马上到了,我去叫小医侍,你别急,你别急。”诲人心似刀砍,细声安慰,对不倦道,“护好大人,我去去就回。”
火急火燎钻进了军营驻扎地深处。
俞冠楚不记得是怎么回到军营驻扎地的,只记得回来的那条雪路漫长得没有尽头,他如同置身白雾,左右碰壁,逃匿不出。
一颗心,似乎也被荒凉的雪海冻成晶莹剔透的死玻璃。
石槛菊背着叶含苞入帐篷的时候,柳厢已被俞冠楚平放在床榻上,小医侍蹲在旁边仔细检查,多余的小医侍瞥见叶含苞,迈步过来查看情况。
雪洞里掏出来的两人在暖炉燃烧的帐篷里,多了几分正常人的血色,发梢,衣角的碎雪也渐渐融化。
俞冠楚提心吊胆道,“阿厢怎么样?”
小医侍道,“回俞尚书,柳大将军失温严重,要想醒来得废些时日。”
俞冠楚怔然,惊喜交加,“阿厢没死?果真?”
“嗯,柳大将军福大命大,只是冻昏过去了,熬些热姜汤喂下,待在温暖的地方养着,便能好转如初。”小医侍点点头,一本正经,绝无假话。
俞冠楚下意识想瞪一眼诲人,可惜现在看不见,愤懑忍住,心口一松,方才的后怕还攀在肩头,他如释重负道,“嗯,多谢。”
诲人当时在寒风里去探柳厢的鼻息,柳厢本就羸弱了,呼出的微弱气体被风儿一吹等同于没有,使得诲人错以为柳厢英年早逝了。
柳厢与叶含苞都得了失温症,饮下小医侍添了药草的姜汤,褪去湿漉漉的衣服,换上干净的新衣,裹好被褥,烤着足够暖和的煤炭,呼吸声逐渐清晰起来。
石槛菊与女兵们自告奋勇来照顾柳厢和叶含苞,但俞冠楚放心不下,挪了柳厢单独住一间帐篷,自己巨细无遗地看管。
诲人不倦没忘记俞冠楚的眼睛出现问题,又喊了小医侍进来。
小医侍扒开眼皮瞅了瞅俞冠楚的瞳孔,沉吟道,“不打紧,就是俞尚书看多了白雪,被雪面反射的光线灼了眼,我们会备些药水帮俞尚书洗洗眼睛,戴上黑绸避开强光,多养数日即可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