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自己来。”梁玉文倔强地拿起调羹,手指使不上力气,连汤汤水水都舀不起来。
秋焱看姨妈逞能,脸上挂着笑意,却有些心酸。他接过调羹盛了点粥,送到唇边吹凉,又往里夹了一棵青菜心,喂她吃下。
“明天护工阿姐就上岗了,听说她很会做营养餐。你一定要听话认真吃饭,长胖点才有力气康复。”秋焱抚摸着姨妈消瘦的手,眼睛却望向屏幕里的汲清,“我的手机全天开机,如果想我,随时可以打电话。”
...
翌日下午飞机落地大兴机场。秋焱住进酒店后,立即和分公司的同事接洽好了见面时间,约定明早九点到实验室借设备做测试。
北京的九月勉强抓住夏天的尾巴,秋老虎偶尔反扑,干燥的阳光烤得皮肤生疼。秋焱喉咙发痒,咳嗽又有些反复,喝了许多水都不管用。
估计是咽炎又严重了。
再拖下去不是办法,他上网预约了附近医院的门诊,打算明天下班后去看医生。
手机铃声响起,郑樾知道他来北京,特意打电话寒暄两句,问他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傅工出差了,周末才回来。平时都是他掌勺,我做饭特别难吃,就不请你来家里看笑话了。”郑樾说,“你是不是在华贸附近?我四点半接阳阳放学,开车去找你。”
秋焱领教过北京的晚高峰,东四环堵车堵得人晕头转向。郑樾独自带孩子,他不好添麻烦,说:“没关系,我坐地铁去找你们,挺方便的。”
郑樾工作的大学紧挨圆明园,挤一小时地铁赶过去是件苦差事。
吃饭时秋焱半开玩笑地调侃,“傅工在亦庄上班,每天通勤横跨整座北京城,比西天取经还难。”
“那可不,太辛苦了。”郑樾往阳阳的小碗里夹菜,苦笑着抱怨,“一天要在路上花掉俩小时,加班太忙干脆就在公司打地铺。虽说我们都在北京,搞得跟异地恋一样。”
郑樾在大学旁边有套三室一厅,好几次想过把它卖了挪进三环住。然而北京房价太高,买房卖房都不轻松,要想搬家并不容易。
阳阳年初从上海转到北京读小学,离家非常近。傅曾瑜不同意搬家,也是不忍让儿子吃苦,天不亮就得起床,连顿早餐都吃不好。
一来二去没个定夺,索性先维持现状,等傅曾瑜把上海的房贷还完,手头宽裕些再想办法。
家家各有烦恼,生活里的麻烦枝节横生,一桩接着一桩。
郑樾同样忙得脚不沾地,傅曾瑜回北京后他要去云南做勘探,饭没吃完就有同事打电话,和他商量出差的事。
餐桌上只剩下秋焱和阳阳。秋焱给小朋友倒了杯牛奶,说:“你爸和郑叔叔都这么忙啊。”
“一个回来,另一个又走了。”阳阳习以为常,像个小大人,“不过他们感情很好,都在家时就会带我出去玩。我爸管这个叫家庭团建。”
“真好。”秋焱艳羡地说。
他只和汲清去过一次黄刀镇,除此之外再没到哪玩过。或许偶尔一次的旅行必不可少,哪怕近郊也好,忙碌之余可以见缝插针地经营感情。
说曹操曹操到,手机再次响起,傅曾瑜打来了视频电话,“郑老师手机占线,他说今晚约了你吃饭,我就拨过来了。怎么样,北京的天气还习惯么?”
“还好,有点干燥。”秋焱把手机递给伸长脖子的阳阳,“郑老师在忙,你先和阳阳聊吧,他快等不及了。”
傅曾瑜每天都要给儿子打电话,互相汇报今天都干了什么。阳阳兴奋地张开嘴,给爸爸看他刚掉的门牙。
“明早上学前把乳牙扔到胡同平房的屋顶上,长出的恒牙就能又好又整齐。”傅曾瑜给儿子出主意,笑着说,“把电话给小秋叔叔,我有事和他讲。”
秋焱接过电话,傅曾瑜说:“我和老徐在新西兰开会,昨晚酒会上有位演讲嘉宾是MATRIX的华裔老总。我越看越觉得阿清和她长得像,不会真是母子俩吧?”
如今医疗和数字产业紧密结合,昔日的陌生人也成了半个同行,开会时碰见并不奇怪。
秋焱点点头,“对,是阿清的妈妈。”
猜想被坐实,傅曾瑜露出个耐人寻味的表情,给他爆了个料,“我刚知道,老徐和她是同专业同届的研究生校友,关系特别好。”
徐蔓菁尚且不知道秋焱和汲清的关系,否则当初也不会热络地拉他入伙。他暗暗后怕,幸好没去成,万一东窗事发就要闹难堪了。
“老徐最近头疼得要死,工作忙就算了,家里还鸡飞狗跳。”傅曾瑜说,“她儿子谈了个年长十五岁的女朋友,人家下个月要去坦桑尼亚搞援建,明年才能回国。小伙子哭得好伤心,连大学都不想读了,闹着要陪她去非洲。”
徐蔓菁逢人就抱怨,傅曾瑜当了两个月树洞,早就耳朵起茧倒背如流。
这趟新西兰之行遇见汲美兰,徐蔓菁自然将火力转移到老同学身上,暂时放过了他。
“老徐儿子比阿清小几岁,孩子年龄相仿的母亲聊起来更有共鸣,她今天貌似心情好多了。”傅曾瑜问秋焱,“你和阿清最近还好么?听老徐说,汲总和她儿子大吵了一架,被气出高血压,拉到医院住了一晚上。”
“...”秋焱对此毫不知情,大脑“嗡”的一声轰鸣,掌心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终于回过神来,最近汲清为什么心事重重。
事情的走向似乎在朝着他的最坏打算飞奔,逐渐榨干他的所有底气。胸腔被负罪感漫灌,压得他难以喘息,抬也抬不起头。
他死活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