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民间有小报,屡禁不止。为何?因百姓也有获知信息的需求。然而或因渠道不宜、或因内容不当,多被官府取缔。
她因此提出办“兰台报”,由民及官,反馈各地民间事务。以“民声”催动改革,力求一个“真”字。
起初,萧颂不允。无他,若真要办“兰台报”,人力所费太多。
王若芙提出十五道各设一“道兰台”,再于各郡设“郡兰台”,“郡报”每月一整合,是为“道报”,“道报”再整合,是为“神都兰台报”,各报分发至各县供百姓翻阅。
后来,这道折子由安国长公主萧令佩批复,只一字,“允”。
之后数年,王若芙便为“兰台改制”一事奔走各地。刚开始只在江南二道试验,待她去各地搜罗屡试不中的秀才后,才逐渐向国朝各郡推广。
三年半的时间,“兰台改制”已经初具雏形。
起初的“兰台报”,不过是“要闻”、“民谈”、“文墨”三版面而已。后来陆续发展出“逸事”、“民讯”、“政评”等等。
此次长杨山一案,考虑到大多百姓不识得字,“兰台报”若要再“落地”,“图画”版面迫在眉睫。
凡国朝百姓,皆可往各郡兰台“来稿”。
不少人借“兰台报”检举官员贪腐、披露命案线索,数篇震动朝野、举世皆惊的奇稿一出,几位被兰台中人查证贪腐的大官一死,“兰台报”不出半年便风靡国朝。
王若芙,也正式受册“兰台令史”,与各州刺史一道,行监察之责,奏章直达千秋殿,官居四品。
她命舒堇写完“长杨山焚烧淫祠一千七百余间”后,便接到了神都来的谕旨并一封邸报,说天官尚书病逝。
由西南一路向北,行至洛阳城外。王若芙勒马暂歇,闻得茶肆间闲言碎语——
“满神都风言风语,说下一位天官大人,姓‘王’!”
“朝廷里姓王的大人多了去了,要我说,年前催我家铺子交赋税的那小喽啰还姓王呢!他也能做天官大人?”
“‘王’大人是多了去了,但女‘王’,可是只此一个!”
茶肆顷刻间鸦雀无声。
良久,才有人感慨:“北境有女元帅,神都有公主掌威武二卫,如今,那位东奔西走的女‘王’亦要接任天官。当真是个奇女齐聚的时代。”
王若芙只当没听见,戴上兜帽,径自牵马入城。
与此同时,神都向北一百里,身穿轻甲的萧令佩正手执一柄弯刀,直直砍下右威卫猎猎飘摇的军旗握于手中。
她策马躲过一人横劈而来的长枪,将那被割成一半的军旗插进象征胜利的洞中,随后高举弯刀喝道:
“左威卫胜!”
右威卫中郎将差一步,就能从萧令佩夺过右威卫军旗。
见状,他也只得下马抱拳道:“棋差一招,此次演兵,公主领左威卫赢了,卑职无话可说!”
萧令佩一张铁面,毫无波澜道:
“明日返程!”
她于风中策马远奔而去。
一直到一条小河边,才勒马停下。
萧令佩坐在河边的大石上,解了轻甲,一身素衣。
她记得这里。楼凌在这里用王若芙的远山紫叉过鱼。三个幼稚又可爱的身影,仿佛在她脑海里又打打闹闹过一遍。
可到底时过境迁。
一去北疆,七年又四年,前些日子军报传来,楼凌已经率领神光军夺回凤阴关了,下一步预备一鼓作气,攻破乌丸王都——誓在开疆拓土。
彼时萧令佩正率威武二卫在小凤凰山练兵。
自陆舜死后,威武二卫群龙无首。已经进入阁部核心的安国长公主自请入右威卫历练,甚至随右威卫驰援神济军数次,直将南海打得落花流水。
四年时间,足够威武二卫臣服于萧令佩。
四年,也足够那个被挑断了手筋的“御用刀笔”东山再起。
萧令佩拣起一根树枝,挥起一道凛冽的弧度——如王若芙临走前,与她在临华台夜谈的那一晚。
她以树枝为剑,以剑指天,天上月圆。
凤阴关外,月行山外山。圆月照大漠黄沙,夜色墨蓝如画。
楼凌脸上被割出道道细小的伤口,往外丝丝缕缕渗着血。帐外浩瀚风沙,帐内一灯如豆。
她将长剑往架上一摆,未干的血迹黏稠地往下滴。
此处已是乌丸国境。
她打到了月行山之外,乌丸姑藏山脚下,历来中原铁蹄所至最远处,多少千古名将都不曾踏足的地方。
乌丸人人闻“凌”色变,那青色军旗迎风猎猎发出的声音,犹如亡国灭种的丧音。
楼凌掀开帘子仰头望,八月十五,中秋月圆。
此刻,星辰良夜,神都潇水巷,王若芙停在三径风来门前,天青衣袍的俏郎君盈笑为她开门:
“兰台大人回了,卑职有失远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