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事实证明,雪乔说得也没错。
不出半个月,神苍军就以席卷之势横扫东胡军,春程再度回到国朝庇护之下。
更因东胡此次对春程烧杀抢掠,神苍军全然不留情面,杀得东胡人叫苦连天,横尸遍野。
时鹤回想当时情景,忽而有点好奇:“雪乔姐姐,你知道为何神苍军突然这么神勇吗?为什么半月前败走春程,半月后直接把东胡杀个片甲不留?”
檐下银铃被风吹响。
雪乔眉目清淡,轻声道:“因为半月前,统领神苍的大将军受伤了,不曾参战。”
时鹤睁大眼睛,也不去细想为何雪乔会知道神苍军中事宜,只感慨道:“那这位大将军……真的是很厉害呢。”
二人没聊多久,就传来叩门声:“时鹤,别老在这儿打扰雪乔姑娘,回家睡觉了,快点!”
“是我姐姐来了!”时鹤忙站起来。
雪乔也起身,嘴角弯出很浅的弧度,“多谢你的杏子。”
她不怎么笑。但是漂亮的人若笑了,总是让人心神恍惚。
时鹤脸一红,低下头轻声道:“没……没事。”
他刚要转身,直直撞上木凳,疼得“嘶”了一声。雪乔心善,扶了他一把。
时鹤却像被烫着似的,耳尖愈发红,声音更轻了:“雪乔姐姐……我,我明日来找你学写字,成吗?”
雪乔颔首。
时鹤得她一点头,开心得快要跳起来,他拼命忍住上扬的嘴角,怕自己看起来太幼稚。
“那就说好了,雪乔姐姐,明天见!”
时鹤一走,院子里瞬间静了下来。
雪乔——四年前流放北境的女天官王若芙,将一篮杏子提去厨房,点了灯烛,静静等着灶锅里的水烧热。
彼时枷锁在身,一身污名流落到这里,想来竟也像上辈子的事情。
她已经要二十九岁,快到真正的——上辈子的死期。
第二日一早,时鹤就来了。他紧张得很,心跳得很快。
今朝他特意挑了一身新做的衣服,仔仔细细梳了好久的头发。
他正是弱冠之年,瘦高个子,模样本就清秀,打扮起来,更是个俊俏正当时的小郎君。
吃醉了酒的男人路过,见他停在那洛阳来的女人门前,一副怀春样子。
当即高声嘲笑道:“时鹤,你小子发神经了?弃妇门前是非多,你小小年纪,跟这不正经的女人混到一起去,你爹娘不说你?”
时鹤憋红了脸,“你……你嘴巴放干净点!”
“人不干净,嘴巴有什么可干净的……哎哟我!”
他话音未落,不知哪儿来的一颗石子正中他膝弯,“扑通”人就跪下了。
恰巧此刻,木门打开,银铃清响。
王若芙手里一根长棍子,一把将那吃醉酒的男人捅到墙根边上。
时鹤反手把门关上,任那醉酒男人一个人鬼哭狼嚎,叫着“不要脸的死女人一辈子嫁不出去”、“三十岁的婊子还想立牌坊”……
诸如此类,听得时鹤一脸愤怒。
她仍姿态从容,“进来吧,笔墨不多了,今日可能不能让你练字了。”
不知何时,外间的声音止歇。
时鹤读着书,字句从脑子里溜过去,他偷瞥烛火下,雪乔的侧脸。
线条流畅秀美,肌肤白得透明,唇色微红。
其实她模样仍很年轻,气韵又是沉着的。
如一盏入口清丽的陈酒。
时鹤脸上又烫了。他想,别人如何能用“嫁娶”来侮辱雪乔呢?
她掠起鬓发,似乎察觉到他目光,疑惑问道:“怎么了?”
时鹤也不知哪来的勇气。
他郑重地看着她:“雪……雪乔姐姐,我过几日就及冠了。”
雪乔姐姐却只是微怔,“嗯,祝贺你。”
态度疏离,甚至是冷淡的。
但时鹤没有退缩。
他正色道:“雪乔姐姐,等我及冠了,你……你愿不愿意……就是……和我成婚啊?”
声声青涩而珍重。
王若芙眉间微蹙,无意识看向窗外,寂静的巷尾。
这里一向是无人的。
不知为何,时鹤说完那句话,她却好像听见了细碎的声音,像是谁站不稳,踩碎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