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楼巷的院落里一扇门吱呀打开，外头递进一个竹筐，门复合上。

刘梨睨了一眼，失望地关上窗。老哑奴瞥了眼紧闭的窗扉，将竹筐背进小厨房。

前天下晌进了金陵，刘梨颠得一身骨头几乎散架，不待修整便向带她来的车队首领询问伍子骥下落。那人一径摇头，只说九姨命他将人送到此处，别的一概不晓得。这院里只一个老哑奴，不能说话，但是听的明白，问他什么也会比划两下，然而提到伍子骥就连连摆手，刘梨见打探不到消息，只得先住下。好在小院收拾的挺利索，每日还有人送新鲜瓜菜来，不过一旦她靠近院门，那老哑奴就会突然出现，嘴里“啊、啊”叫唤，不让她前进半步。

刘梨在牌楼巷煎熬的时候，九鹿儿的船也到了金陵。秦淮河畔，桃叶渡旁，贡院的书声琅琅仿佛令得陆家的美酒也多了一缕墨香。

九鹿儿轻倚二楼轩窗，纤长手指染着蔻丹，一柄湘妃扇在秋风里扇起氤氲热气。几个学子从楼下经过，那扇子摇得愈发婀娜，膀臂舒展，手腕流波般游动，整个人宛如吐纳信子的美女蛇。终于，几个年轻人发现了她，目露惊喜呆立楼下。

身后的门猛被推开，九鹿儿一惊，险些把扇子丢了。来人放下兜帽，露出一张清俊的脸庞。

“你还有胆来？”

九鹿儿以扇掩面，娇笑道：“奴不是将功补过，把人送来了么？这会子好端端地在老宅住着，由康伯照应着呢。”说话间坐到他身旁，拿扇子微微地扇动，只那风并不能缓解躁郁，带着浓重的脂粉味，反倒让来人皱起眉头。

“我让你把她留在瓜洲，为何又送来金陵？”

“哎呀，冤煞我了！是主人你说，‘她去哪，全由她自己心意’，奴巴巴地把人带来，你又不高兴。”身子挨近，拿扇子朝他极力挥了几下，表达不满。

“吧嗒”一声轻响，好好的湘竹被折成两半。

“九姨～～娘，记住你的本分，别在我跟前耍小聪明，否则休怪我不念旧情！”

一声“九姨娘”让九鹿儿噗嗤笑了，心也冷了下来，捏着嗓子道：“子骥乖儿，你还让我恪守本分？你我之间，早就没有‘本分’，只剩下‘旧情’……”说话手已往他腰间摸去。

手上吃痛，男人狠狠扼住她腕子，那力道仿佛随时会把腕骨捏断。“你有不满冲我来，别涉及旁的人，更不要坏了我的大事。”

九姨挣不开他，又不肯告饶，恨恨道：“你还记得你的大事？一个黄毛丫头，怎么就让你改变计划，早早暴露了身份？”

伍子骥甩开她，眼里闪过一丝阴寒。“你真以为杜淮琤一路走走停停，是游山玩水来的？西岭酒坊的‘钩子’没了声息，徽吉那片酒作坊的收购也阻挠重重，人家怕是早注意到我了，只是暂时没有确凿的证据，大家维持面上的好看罢了。”

九姨正揉腕子，闻言忙道：“那怎么办？现下他可有什么动作？”

伍子骥轻轻摇头，“曲西阜那儿够他忙阵子的，都水监也打了招呼，他暂时顾不上咱们，你只管稳住，按先前议好的行事。”唯一的变数，就是刘梨，她不在伍子骥的计划里，甚至不在他人生的计划里。她是他对自己的放纵，是他晦暗人生的星点安慰。

九姨也想到一处，“得看好那丫头。”转向他，语气里带了酸意，“你何时去安抚她？可别叫人姑娘闺房独守，给旁人钻了空子。”被子骥飞来一记眼刀，悻悻住口。

伍子骥明白，他还没做好见她的准备。不管在外头如何长袖善舞，面对刘梨，他希望能出由本心坦诚相待。再等等，再等等，等大事已定，等一切回归正途。

重戴好兜帽，伍子骥拉开门，刚才那几个学子已进了大堂，踮踵翘首朝二楼张望。心里冷笑，隐着身形从暗梯出去。

这天是黄道吉日。一早牌楼巷外就锣鼓喧嚣，直传到巷陌深处。刘梨在院里听见了，目光追随一对惊起的黄雀飞到天际消失不见，直到喧闹声飘远，还有些恍惚。

今儿是上门行纳征之礼的好日子。杜家的队伍绕了大半个金陵城，吹吹打打来到曲家门前。队伍里金银玉器、乘马束帛自不必说，最醒目的是四艘惟妙惟肖的船舶模型。

曲家大宅建在丹凤门，粉墙环护，甬路相衔。曲西阜这丈人倒实在，竟亲自迎在门口，见杜淮琤一行到来乐得合不拢嘴，看到四艘模型更是眼里放光。亏得魏先良提醒，先将众人请入府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