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贤婿,为你引见个人。”曲西阜携杜淮琤步入中堂,向上首一人推介道:“少监大人,此乃曲某小婿,白水杜家杜淮琤是也。淮琤,快快见过都水监少监杨大人。”都水监是尚书省六部外掌河渠、津梁、堤堰等事务的官署,下设河渠署和诸津,除上述事务外还涉及舟船、水运等。虽与直属工部的“水部”都是管理水流及舟楫航运的官厅,却有监督、巡视的职能,是个实权衙门。杜淮琤上前见礼,杨少监淡淡应了,眼神越过他,只对四艘船舶模型展现出兴趣。
“淮琤,快,快给杨少监说说这船。”曲西阜推他上前。
杜淮琤颔首,“这四艘模型以杜家四路航运主船为原型,等分率缩小制作。船身龙骨以油松为料,铁力木制成船舵、木碇,樟木做舱板,老杉木制成桅杆。大人请上前近看,船体的每个零件都可活动,和真船一摸一样。”杨少监背手上前,果见柁楼、帆桅做得精巧别致,舱门洞开,船内货仓、水柜、炊爨、寝息之所历历可见。杨少监目光从船头巡睃至船尾,由模型想到江上正停泊着大出百倍的船队,眼神闪了闪。
“难得,难得。”杨少监回座,“杜家远在北地郡,竟习于水斗,善于用舟,不怪得宁王每每同下官提起白水杜家的舟楫航运,都称赞有加。”
众人听他这个时候提到宁王,心思各异。曲西阜面上有光,招呼杜淮琤上前落座。杜淮琤只顾着和曲西阜客套,没接杨少监的话。偏杨少监不放弃,又追着道:“去岁宁王有意调用杜家的船队,不知杜二爷可还记得?”
杜淮琤作回想状,欠身回道:“依稀听河渠署提过这层意思,只是从始至终未见到宁王手谕,况且彼时还应着水陆转运使司的差事,实在腾不出船来。”他一脸真诚歉意,“后来再没接到宁王谕令,我们下面人也不好打听,今日又听杨少监提起此事,杜某正有疑问,宁王用船自有官纲,怎会想起用杜家的船?”
杨少监噎住,本想用去年的事敲打下这小子,不想他搬出水陆转运使司来搪塞,还反将一军,打听起宁王的事来了,还不是暗示宁王不守朝廷规矩,有违宗法律令?竖子猖狂地很!转口道:“不过是运送些土仪罢了,官纲偶有调配不得当,借用民间船只也是常事,水陆转运使司还不是常常调用你家的船?”
那日接风的河渠署令丞也在,见场上不对劲,忙朝上官道:“少监忘了,杜二爷已将一十八道舟楫作聘,归入曲家了。往后都水监与曲老爷借船,当是便宜许多。”一番话说得曲西阜愈发膨胀,拱手向上道:“正是正是,一向承蒙少监关照,曲某自当回报。曲家的船,就是都水监的船,是宁王的船,往后但凡用得着小民,少监尽管吩咐。”杨少监脸色这才缓和。
堂下何亦武,郑、岳等人听言着实不是滋味,船队才靠岸,杜字旗还没撤下,都水监和宁王就惦记上了,实在痛心,看杜淮琤面色如常一脸喜气,随行几人或哀痛或忿忿,神情迥异。
花厅早就备下席面,众人入席。杨少监略推辞一番,在首位入坐,曲西阜、杜淮琤分坐左右。
甫坐定,曲西阜便道:“贤婿,都知道你家出好酒,但按我梓里的风俗,这样的好日子得喝家藏的女儿红。我已命人起出一坛,与诸位共饮。”
杜淮琤显得兴致很高,一声声“贤婿”很是受用。“客随主便,全凭岳父大人之意。”
很快一坛女儿红被抬上来。酒坛已被擦拭干净,依旧看得出岁月痕迹。曲西阜当着众人面拍开封口,馥郁酒香立刻弥漫开来。酒液注入杯盏,呈透亮的琥珀色。宾主举杯共饮,入口醇香柔绵、回味无穷,无不称好。
酒过三巡,话又落到船运上。杨少监斜睨一眼,“杜家的舟楫,几代人经营才得今日面貌,杜二爷说送就送出去了,果然少年老成,胆气横秋。”
杜淮琤笑对:“杜家、曲家缔结秦晋之好,以后就是一家人,哪里还分什么彼此。”
“一家人也得明算账,听闻这回曲老爷下足了血本,几乎把大半的江南粮仓都奉上了。他日若逢大变,军仓、义仓筹不上粮,你老曲可就麻烦咯。”
杨少监这话说得不中听,曲西阜也嫌他大好的日子触自己霉头,碍着身份不敢发作,只能怄火。
“如今海晏河清,时和岁丰,杨大人觉得会有什么‘大变’,连军仓都惊动了呢?”杜淮琤尾音上扬,说得极慢,座下众人听得清清楚楚,目光齐聚向杨少监。近来朝堂不稳定,昭仁太子因“厌祷”刚被废黜,圣人又迟迟不立新储君。传闻宁王、赵王都有些小动作,杨少监此时说起“大变”,不得不引人遐思。
今日宾客众多,说错的话难保传扬出去。杨少监此刻才自觉多话,面色惶惶有些下不来台。
堂下原也设了几桌席面,忽听其中一人道:“二爷,外头传话进来,说您特意给曲小姐带的长毛狆欢腾得厉害,您看要不要现在送去给小姐瞧瞧?”
曲西阜立刻接上话,“可以可以,既已过了礼就是一家人,咱们也不是那古板的人家,带姑爷去见过小姐,回头再来说话不迟。”
有意会的跟着打哈哈,说曲西阜心疼女婿,这是给他躲酒呢,闹哄哄拉着曲西阜喝酒,席上又是欢声笑语一片。
杜淮琤趁机退下堂来,眼神锁住伍子骥走到他身边,“走吧,前头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