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婴求见两宫时,恰巧遇到广元长公主也在,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临江王后求情。
“广元命运不济,先是丧夫,再是丧女,如今唯有留儿这个外孙女,还请太后与陛下怜我祖孙孤弱,莫要因临江王之事迁怒于她。”
因着对临江王的愧疚,明知两宫对广元长公主一系的不喜,窦婴仍顶着压力跟在广元长公主之后,为临江王后陈情。
窦太后与景帝对视一眼,依着先前窦太后的意思,欲令临江王后给孙儿殉葬,也是她这个做祖母的心疼孙儿。
景帝对儿子留下的遗孀,倒未想着为难,当然,也未有太多的怜惜。因此,窦太后提出让其殉葬,他也便顺了其意。
倒是没想到广元长公主来的如此之快,又有窦婴为其求情,殉葬的打算看来是无法施行了。
窦太后压下不悦道:“罢了,怜你一片慈心,他们夫妇又无后嗣,临江国按律也当废除,你便接回她到身边照顾吧。”
“是,多谢太后,广元铭感五内。”
窦太后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本就不大愿意见她,如今她失了孙儿,她却能接回外孙女,让她心里如何能平衡。
倘使让她继续杵在面前,保不齐她就要改主意,让薄留儿殉葬,哪怕落得个迁怒,不慈的名声,她也无惧。
广元长公主自是知道自己在这母子两人面前是碍眼的存在,既已达成目的,自是早早离开为好。且她要早点回去安排人手,去临江接回外孙女。越早越好,迟恐生变。
待得广元长公主退出,窦太后立刻将怒火撒在了窦婴身上,“你好啊,你可真好,竟是和她站在一起逼得孤不得不让步。”
窦婴立刻伏身请罪,“太后息怒,窦婴并非在帮广元长公主,只是为了已去的临江王。臣毕竟教导过王,知王宽厚,哪怕身陨,也定想见到王后安泰顺遂。故有此求请。”
“你倒是重情”,窦太后虽如此说,态度明显好了不少,甚至让他起身说话。
窦婴却丝毫未动,仍是叩首的姿势,“臣还有一请,请太后、陛下降罪于臣。臣本是为临江王上疏便利,方才给予其刀笔,未曾想......一切皆是臣的罪过,还望太后、陛下莫要宽恕臣,臣......实在,心下愧疚难安......”说到最后,声音竟有了哽咽。
本来还气他多事,是造成孙儿自杀的一大帮凶,此刻见其如此,倒是没有了怪罪的意思,“你也说了,是为了临江王上疏自辩,才给与的刀笔,本因怜悯与同情,焉能想到他会如此......”
怪不得窦婴,窦太后将一切都归罪于中尉府的人,尤其是中尉府的长官郅都,“若不是他不给我孙儿刀笔,让他有申辩的机会,何至于此。他自己不给,还不让别人给,其心当诛。皇帝,你说该当如何?”
景帝没想到,火最后烧到了自己身上,他当然不愿折损郅都这个忠直且不畏权贵的臣子,只能小心地解释,“他也是职责所在,也怪荣儿行事不谨,若他......”
“够了”,窦太后直接打断景帝,“荣儿都没了,你这个做父亲的还在责备他,骨肉血亲就比不得一个郅都,让你如此维护他。孤今日就把话撂给你,郅都必得为我孙儿陪葬,你不忍下手,那便让孤来......”
景帝只能给窦婴使眼色,奈何窦婴才说清自己的事,不便在此时再触窦太后的眉头,只能低头装作看不见景帝的动作。
景帝最终无奈妥协,“听母后的,朕来下旨......”
只是景帝到底还是玩了个心眼,明面上下旨将郅都罢官还乡,随后立刻派使节将其任命为雁门太守,不必来长安领旨,直接去雁门上任即可。
临江王的事算是告一段落,除了寡居的临江王后以及其母栗姬走不出失去丈夫和儿子的悲伤,其余人叹息几句,也就逐渐淡忘。
栗姬从听闻儿子死讯的那刻,便一直魂不守舍,常挂于嘴边的就是“报应”二字。不知是想到了被她害死的其他姬妾的儿子,还是自己亲手除掉的自己的孙子。亦或者两者皆有......
前朝这边还没安稳几日,就发生了十几名朝臣被刺杀的骇人听闻。包括袁盎在内,皆是反对立梁王为嗣,坚持父传子,最终令太子之位落在刘彻头上的大臣。
如此明显,便是刺客还未有捉拿归案,景帝便已锁定梁王。
更何况,追得刺客之后,确实得到了受梁王所指派的证词。
景帝犹豫了一下,先是派人去梁国按查此事,后亲自诉与窦太后,梁王与佞臣羊胜、公孙诡的密谋。
“阿启,他是你弟弟,宽宥他这一次吧。你要怪就怪阿母,阿母总是盼着你们兄弟皆在身边,才想着你能立他为嗣。谁曾想会令他想岔了,生出怨愤之心。阿母...早就不争了,你可曾听到过,彻儿被立为太子之后,阿母再有任何的不甘吗?”
对于窦太后的偏心,景帝向来只是在心里不满,从未说于口,这次,终于压不住心口的愤怒,“阿母,梁王今日敢刺杀朝中众臣,焉能知晓他日,会不会刺杀于朕?他触犯的是我大汉律例,朕若轻轻揭过,该如何向满朝臣子交代?”
“阿启,只要你想,这事就能揭过,你是不想,还是不愿?还是非要置你弟弟于死地?”
“阿母,哪怕只有一次,您将我放在阿武之前呢?”
母子两人到底是不欢而散。
窦太后日夜忧虑梁王被指认触犯律法而性命难保,景帝虽是对自己的母亲撂下狠话,实则仍旧顾念着骨肉至亲,忧心若真得到梁王的罪证,自己当真能杀他以谢天下吗?届时他与太后母子间又当如何自处。怕不是母子即刻变成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