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赋醒来的第五天,经过细致检查,身体的各项指标都正常,再过一周,她就可以出院。
至于精神方面的问题,只能慢慢来。
这天中午,邓星临正在病房里陪言赋看一部电影,听到门外有人敲门,两人同时抬起头,异口同声,“请进!”
门被缓缓推开,那人却没着急进来,或许感应到些什么,言赋平静了许久的心忽然紧张起来。
几秒之后,霍骁然出现在病房里。
他瘦了好多,憔悴了好多。
怀里抱着的一束花,几乎遮住了他整个前胸。
邓星临识趣地收拾定西离开,“言言,咱们明天接着看啊。”
言赋点头,目送她出了病房门。
邓星临一走,病房顿时安静下来。
言赋坐着,霍骁然站着,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
许久。
霍骁然抬脚,走到床头柜旁,将花轻轻搁上去。
然后,重新和她拉开距离。
言赋苦涩地抿了抿唇,她以为,霍骁然放下花之后,至少会抱一抱她的。
哪怕是朋友之间的那种。
他此刻的状态,好像回到了几个月前,他们一起从霍奶奶家出来,他说,我们再去瓜葛的时候。
就好像,这几个月真的只是她的一场美梦。
霍骁然踱步到窗户跟前,抬手,像是要打开窗户,却在碰到窗户手柄之前,将手收回来。
他将椅子拉开几步,缓缓坐下,目光先是落在绿植上,再是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就是不看她。
言赋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不说话,对她而言,就像无声的审判。
终于,霍骁然的嘴唇动了动,说话对此刻的他而言,像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我一直都觉得,你不喜欢我,”霍骁然缓了一口气,“现在,我更确定了。”
言赋听到他这样说,觉得喉咙里打了个结,想哭又只能强忍住哽咽。
“言赋,你连死都不怕,却怕和我一起面对这些。”
“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真正爱一个人,应该做的第一件事,是好好爱自己。”
霍骁然又走到了窗户边,背对着她,“你不喜欢我,那么好,我也不喜欢你了。”
言赋泪眼朦胧看向男人,他静静站在那里,一片坍塌。
“那天,你要跟我分手,现在,”
“我答应你了。”
“我们分手。”
“只是,你别再这样了,除了我,还有太多人值得你爱。”
这句话说完之后,霍骁然终于肯回过头看她。
女孩哭得满脸都是泪水。
“最后一件事,”霍骁然语气郑重道:“你的狗,我也不再帮你养了,过几天我叫人给你送过去。”
言赋像是抓住了什么,“那是你买的,是你的狗。”
她不想和他断得如此彻底。
霍骁然像个离婚前不肯要孩子抚养权的渣男父亲,撇得一干二净,“我已经送给你了,你也接受了,还和你一个名儿怎么就是我的了?”
言赋只能威胁他,“你说是我的,那我以后不会让你看一眼的,到时候你别哭着求我。”
“随便你!”
丢下这么三个字,霍骁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言赋第一次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失去霍骁然了。
也对,就应该这样。
她这样的人,就算侥幸捡回一条命,又能给他什么呢?
到这里,她真的该满足了。
十年前离开的时候,她的梦想是有生之年再见他一面,不是早就实现了,如今还有什么不满足。
她想。
即使没有这场重逢,她也可以孑然一身过好余生,因为被他那样诚挚、炽烈、不留余地、视若珍宝地爱过,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年多,却也足够照亮她余生。让她有勇气去面对后半生无数个庸常的日子。
霍骁然从病房里走出去,看到倚靠在墙上的邓星临和陆彦直。
“你跟她说分手?”邓星临不可思议地质问道:“霍骁然,言言这次自杀,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她只喜欢你,为什么还要那样说她?”
霍骁然没回答,自顾自往前走。
邓星临气得直扒拉他。
陆彦直多少懂一点霍骁然,他去拉邓星临的手,却被狠狠甩开。
“陆彦直,你拉我干什么?你觉得你兄弟做的对吗?”
“你要是觉得对,那我想,咱们俩也别谈什么狗屁恋爱了。”
陆彦直试图为自己辩解,“星星,他是他,我是我,你不能搞连坐。”
“哼!”邓星临冷笑,“你们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还说我搞连坐,我看你俩就是那一丘之貉,半斤八两!”
霍骁然喃喃道:“我们遇见太晚了,分开太久,她心里有太多苦。”
“喜欢我这件事最苦,她明明过得那么艰难,我却向她索求爱情。”
这多么残忍啊,他在向一个濒临渴死的人,索要她仅存的血液。
目的是为了尝尝血液的味道。
“我一直认为她喜欢我太浅,现在才明白,一个感情匮乏之人给出的爱,是以燃烧自己为前提的。”
“她为了走向我,都快将自己榨干了。”
她开着车,冲进海里的那一瞬间,霍骁然觉得自己的爱,太自私,太恶心。
霍骁然捂着脸哭。
“你知道吗?我有多么害怕。”
霍骁然的一生,顺风顺水,任何东西,轮不到他伸手要,所有东西都会提前放在他面前。
害怕,紧张,窘迫,失去,难堪……这些消极的词语,通通没有机会体会。
可那一刻,他眼睁睁看着那辆黑色的车,那辆载着他心爱之人的车,冲进海里的时候,他怕到失去声音。
当时他拼命喊,不要啊,不要啊。
可是没有人一个人听见,连无所不能的神仙,都束手无措。
他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什么,从来没有如此地,想抓住某一样东西。
“这一次,我只想她过得快乐,哪怕没有我,没有我,她会每天忙着上班下班,没有我,别人就不会对她怎么样。”
霍骁然刚才进去病房。
她好瘦,脸色苍白如纸,比白色的床单更白。
霍骁然多想抱抱她。
可他实在不敢了。
难受到窒息,他喘不过气,又走到窗户跟前。
不行。
他也不敢打开窗户,怕进来一股风,像吹起一片羽毛一样,轻飘飘将她带走。
*
这天,言赋和叶维昭正坐在病房吃饭,门突然被撞开,刘丽最先冲进来。
她风风火火地扑向病床上正在吃饭的言赋,抱着她就开始号啕大哭,“我的女儿啊,怎么弄成这样了?”
言赋手里端着碗,没有力气推开她,只能任由她抱着。
被抱住的间隙,言宝儿和言向乾也走进来。
叶维昭上前将刘丽拉开,“她的身体还很脆弱,不要这么紧抱她。”
言赋感激地看一眼叶维昭。
刘丽抬起袖子,擦着压根不存在的眼泪,“医生啊,谢谢你救了我女儿,我……”
刘丽抬头的一瞬间,看清了叶维昭的脸,用了不到一秒钟,她就确认了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份,错不了,叶维昭的相貌太出众,她不会认错。
言赋见刘丽盯着叶维昭发愣,便开口问:“你们来干嘛?”
出于礼貌,叶维昭回避了。
言宝儿扭捏着坐下,眼睛快速在病房里转了一圈,“姐姐,我们是一家人,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当然要来看看你。”
“话说姐夫就是有钱,给你住这么好的病房,他人呢?”
言赋扭过头说:“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什么?”刘丽突然惨叫一声,像是丢了几个亿,“为什么分手?是不是你哪里对不起他了?”
言赋冷笑:“你们的存在,就是我最对不起他的地方。”
这时,一向沉默的言向乾开口了:“我知道了,肯定是他欺负你,你这次出事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如果现在进来一个人,听到这句话,肯定会以为这位父亲多么爱他的女儿。
真讽刺!
言赋一点都不想看到这三个人,她提了一口气说:“现在看也看完了,你们回去吧。”
刘丽屁股都不挪一下,“我看这里很宽敞,就让妈留下这里陪着你。”
“姐,我也想陪着你。”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言赋沉声道。
刘丽撇撇嘴:“你伤这么严重,你那男朋友不应该给你些补偿?”
“我再说一遍,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受伤也不是因为他。”
“不是因为他还能有谁?”
“因为什么,你们不知道吗?”言赋是一点好脸色都装不下去了,“我告诉你们,不要再妄想从我身上拿走一分一毫,不信你们可以试试,反正我活够了,你们也活够了吗?”
刘丽这下噤声了。
她还真的看了新闻,是言赋开着车冲进海里的。
言赋就是在寻死。
言向乾垂头盯着地板,神情有些复杂,愧疚还是麻木,罕见得,言赋没有读懂。
言宝儿也站起来,走到桌子旁边,将上面的果篮提早手里,“爸妈,我们回去吧,姐姐这里又不欢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