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缓缓开口,“三十年前,我是商南县卫生院的一个护士,那天,你生孩子的时候,是我接生的。”
叶维昭闭了闭眼,三十年前,邓钧峯被调到商南县做扶贫工作,有一次,在一场洪灾中,老邓为了救灾,发生了肺水肿,叶维昭那时候休产假,怕那里的医疗条件匮乏,她申请去照顾,那时候,她已经怀孕八个月。
到那里的第五天,走路时滑了一跤,导致早产。
刘丽:“那时候,你早产大出血,生下两个孩子,后面出来的胎儿,出来没有呼吸,当时找了家属签字的。”
邓钧峯点头。
“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婴儿,可是她不哭,也没有呼吸,我抱着她,拍打了十几分钟,没想到孩子哭出来了。”刘丽继续道。
“那一年,我结婚已经三年,一直想要个孩子可就是怀不上,因为这个被邻居亲戚说闲话,”
“于是,我就把孩子抱回去了,给孩子起名字时,我们买了一本字典,就在里面找,但怎么着都觉得别扭。”
“那时收音机里放着老言最爱听的一首歌叫《在希望的田野上》,老言跟着哼了一句,说,就叫言希儿,她是老天爷赐给我们的希望。”
“怕被人发现,也怕你们找回来,我就搬家了,开始我们想搬到哪个犄角旮旯的村子里,那里没人找到,可老言比我有文化些,他说,书上写大隐隐于市。”
“我开始不同意,怕我们两个没本事的人在城里活不下去,老言又说,可孩子得上学,城里和乡下大不一样。”
“就这样我们来到了承安市,慢慢地我们找到了不错的工作,那是我一辈子,最快活的一段日子。”
“直到宝儿的到来。”
刘丽停顿下来,看一眼脸色苍白的言赋,她已经二十八岁了,可刘丽还是能在她身上看到小时候的影子。
“那时,我将孩子轻轻抱在怀里,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一定要给她最好的一切。”
“希儿很聪明,我记得她刚一岁时就叫了第一声妈妈,当时我正在给她换尿不湿,她的小手攥着我的衣襟,圆圆的眼睛看着我,笑得我心都要化掉。”
“可是,人是会变的。”
“希儿三岁的时候,我竟然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我的孩子样样不如希儿,学习样貌,所有人都会夸希儿,我心里慢慢变得不平衡,就这样久而久之,我对她很不好。”
刘丽捂着脸哭起来,“她什么都会让着妹妹,帮家里干活,我连一件裙子都没有给她买过。”
刘丽不断抽噎着。
叶维昭扯着领子将刘丽拎起来,全然没了平时的温和,她连着扇了刘丽几个巴掌。
“你不好好对我女儿,为什么不把她还给我?”
邓钧峯拉住叶:“小昭,对不起都怪我。”
“当然怪你。”叶维昭第一次朝邓钧峯发火。
言宝儿:“就算我们家对她不好,可是没有我妈,她也不可能活着。”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因为这也是一部分事实。
邓星临一直抱着言赋的胳膊去,面带担忧看着她。
中午听完刘丽的话之后,邓星临是唯一一个当真的人,在很多细小到难以捕捉的地方,两个人做了很多默契的事情。
言赋看着这一切发生,依旧安安静静坐在床上,不置一词,就好像,只是在围观一件别人的事。
其实她在思考另一件事,那就是,她接下来要怎么面对邓星临,没有人会希望自己原本的爱被分走。
就像刘丽,原来,她是爱过自己的,只是这一切在有了言宝儿之后才变的。
王山山轻声问:“言言,你还好吗?”
“嗯!我还好,开始我真的以为自己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绝症。”作为当事人,言赋好像是这个屋子里接受事实最快的人。
“我可是死了一次的人,除了生死,其他都是擦伤。”
叶维昭走到床边,面带歉疚,想去拉她的手。
言赋不动声色地错开,“我好困,你们都走吧,我想休息了。”
叶维昭的手指慢慢收回,邓钧峯拦着老婆的肩膀,安慰道:“小昭啊,给孩子一点时间。”
*
这次的事情让言赋低沉了很多,就像一根皮筋被拉到极限,然后被突然松开,但已经难以恢复到原本模样。
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她也很少开口,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说这个好吃那个好吃,为了照顾别人的感受,她偶尔挤出的强颜欢笑。
看上去比她的沉默更让人揪心。除非有人进来打扰,否则她一整天都坐在病床上,扭头看着窗外,时间过去很久都一动不动。
王山山会在空闲的时候,带言赋去楼下的花园里走走,她会看着那张长凳发呆。
叶维昭每次去看她,有时候她会装睡,醒的时候也不愿意多说,每个字都客气又疏离。
这天,言赋独自下了楼,背对着阳光,盯着合欢树发呆。
有人走过来,站在她旁边,“这位小姐,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男朋友呢?”
言赋抬眼,淡淡看过去:“刚和男朋友分手。”
眼前是一个可以称得上温儒的中年男人,戴着细边眼镜,乍看上去是一位学者。
“你这么漂亮,男朋友都舍得分手?”男人是打趣的口吻,却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面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言赋反倒没了顾忌,“他很好,是我提的分手,我让他伤心了。”